总有一张照片能让我想起

作者:杜简宁

照片里的鸽群是已见不到的鸽群。

我在相薄里看见它们时,立刻就想起了那片地上散落的玉米粒,让春天宛如丰收。而孩子们还在不断地从棕色的纸袋中倒出玉米粒来,对于那些羽毛灰扑扑的鸽子,孩子们永远是最慷慨的,五元钱一袋的玉米粒使整片鸽子广场笼罩着羽毛温暖的馨香。而年幼的我,鼓足勇气,将玉米粒放在掌心,等一只鸽子啄食。鸽子是不怕人的,讨食的姿态虽然跳跃,但我的手在它嘴下安然无恙——或许只是那颗玉米粒被它啄痛了。

然后忽地,它们齐齐起飞。见它们飞,孩子们也跳起来,挥舞的手臂与眼神随它们盘旋,于是这支队伍更加庞大,像一片巨大的云,却并未遮挡住丝毫光亮。鸽子从不吝惜飞翔,就像孩子们从不吝惜纸袋里的玉米粒。鸽子们的飞翔和孩子们倾洒玉米粒是一样的,哗啦啦地,漫天漫地。

照片上的空气是清清亮亮的,亏得相薄上的这层薄膜才能使得它们保存完好。而那裸露在空气里的鸽子广场却已被侵蚀得干净整洁,不见一只鸽子,不见一个欢笑的儿童。仿佛大家一夜之间都爱上寂廖,独留广场一把“同心锁”锁住清冷。其实并非一朝夕之间,也并非只有鸽子广场有此遭遇。许多地方都像停止加热的沸水,滋滋过后没了响动。

新建起来的广场,四周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人们在其中矜持地行走,追赶计划与时间。城镇也爱追赶潮流了,新的广场不愿平视那座靠近土地的露天广场,大家似乎更喜欢那些“新”的东西,对那些忽然出现在街道上经过了涂脂抹粉的旧楼大加赞扬。然而我们从施工架下走过去,抬头仰望,看见的不是太阳,而是装修工人的鞋底。

这张照片让我想起,那群鸽子曾经停留,那个广场曾经欢腾。如果一张薄薄的照片都能保存至今,鸽子们为什么留不住?我又想起,那个广场边还有一片草地,草地上有动物状的灌木丛,因为常常修剪,它们总是乖巧的样子。现在杂枝都发了芽,沒几枝成形的了。过去还有人躺在草地上,有鸽子偶尔飞错地方停下来,一个个肥皂泡泡在阳光里闪耀着七彩的光,在草的尖儿上着落。可是没人说这些都是泡沫,总有一天会消失。

为什么不把“林立”这个词赋予树木,而是奉献给高楼?我们势必要追逐城市的影子吗?那些鸽子己从上空飞过去了!

那片黑压压的云,它们沉沉的。然而从它们翅膀的间隙里,我还是看到光亮洒下来,于是我想把玉米粒抛向天空,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卖玉米粒的小摊。

评点:关晓星

这是一篇感慨城市变迁的文章。作者的切入点很妙:一张照片里的广场鸽群。通过一群鸽子,引出了天真的孩子,热闹的广场,清亮的天空,这些都被定格在一张旧照片里。而照片之外,鸽子和孩童不见了,广场安静了,天空被“新”的高楼割得支离破碎。作者倒数第二段的那声质问“为什么不把‘林立’这个词赋予树木,而是奉献给高楼?”尤其触动人心。文章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惆然与痛惜,体现了作者对城市化进程的思考。但遗憾的是,这份思考也仅止于此。如能在惆然的情绪之外,多一些理性的观察与表述,文章的质感应当会再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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