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春节

作者:肖娴

故乡是我们永远的牵挂,不管离家多远,回乡过年是中国人的传统。聊的虽是家长里短,却充满了浓浓的温情。

似乎只有故乡的春节才能算作真正的春节。不身处故乡,春节也就不圆满了。

最近些年,我只有一年是在除夕夜之前赶回故乡的。在老宅安寝一晚后,大年初一一早,我们一家三口在爆竹声热烈的欢送中去往大伯家。

雪后初晴,阳光懒散,叶梢的白雪消融,雪水淌下,勾勒出常青叶的脉络,洗出一抹俏生生的绿色,给白色的世界添了几抹鲜艳。天边露出些许悠远的鱼肚白,世界仿佛一片寂静。我最喜欢这样的时候。晨光熹微,老树下的狗心满意足地蜷起身子,大度地放行人通过。广袤厚重的大地在凛冽的寒风里低语,给归来的游子送去真诚的祝福:大步向前走吧,故乡永远是你们的依傍。

遥遥望见小路尽头的院子,屋顶已升起袅袅炊烟。我急切地跑过去叩响大伯家的门,迎接我们的是陌生又熟悉的笑脸,脸上有久别重逢后的惊喜,也有些许乡下人惯有的腼腆,以及令人感动的真诚。我们反反复复互相说着“恭喜发财,吉祥如意”之类祝福的话,仿佛只要多念叨几遍,福气就一定会降临。

大伯母招呼我们进堂屋坐下,古旧的八仙桌上放着几个茶杯,摆着一大盘炸得黄澄澄的油面果子。堂嫂捧出一纸盒新炒的南瓜子儿,供大家享用。热茶续了一杯又一杯,氤氲的热气熏红了被冷风磨砺的脸。谈及趣闻,大伯父的小胡子快活得一抖一抖的,激动得眉飞色舞;邻家的老姑婆浅笑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一句,带着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恬静气质。人渐渐多了起来,院子里自行车塞得满满的,喧闹声嚷嚷着整个堂屋,瓜子皮儿气势汹汹地占据了每一寸地面。

一个上午的时光都消磨在这个小院里,我好像什么正经事也没做。闲来无事,折一根芦苇棒,逗弄羊圈里的那只小羊,或是和表弟杀一盘游戏,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时光。唯一郁闷的是,我偶尔被陪长辈唠嗑的父母捉住,拉到长辈面前问好,紧接着就是被盘问近期学习状况。德高望重的长辈一通“引经据典”,从我父母年轻时刻苦攻读的辉煌事例,到隔壁三姑妈家的儿子在读硕士的表哥,声调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张弛有度。我被缠问得不耐烦了,拉下脸,向不断被催婚的表哥寻求帮助。表哥高深莫测地笑笑,朝我耳语:“他们这是关心你呢。”我实在不能接受这种关心,无奈地耸耸肩。

等到中午,堂屋里早已摆好两张大团圆桌子,紧实地围坐了一圈人,静等大餐上桌。故乡临海,海鲜河鲜多而鲜美,菜肴大多带汤汤水水。头道菜就是我惦念已久的鲜贝萝卜汤。老式柴灶炖出的浓郁稠白的鲜汤,佐以青翠爽门的蔬菜,加上入口即化的毛贝、蚌肉或是蛋菜,最后撒上水灵灵甜滋滋的萝卜。这个味道,多少年也没变过。城市里不缺食材及配料,可我总觉得失了几分味道。

饭桌上,大姨始终牢记着我这个外甥女喜欢吃肉丸子,一个劲儿向我碗里夹肉丸子,一旦有一个丸子缺了空,必定有另外的丸子来填补。三姑妈总是殷切地询问我学业成果,并积极地替我做了未来规划。她认为,努力读书考上硕士才算有出息。硕士大概在三姑妈的观念里是最厉害的存在了。我哑然失笑,看着她热切而欣慰的目光,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得应承下来。很快,大家的话题又转移了。不知是从谁开始,大家熟门熟路地聊起了庄稼的收成,某某人出去打工赚的外快。在驾驭得游刃有余的领域里,他们松了拘谨,声音重新变得高亢,全然没有刚才高深自持的表情,闲聊到微妙之處,彼此使个眼色,一哄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用勺子慢慢搅着汤,渐渐明悟了表哥的话。世上最难得的是真情,血缘关系带来的感情更加直率,热烈而不求回报。平时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地域,彼此也没有太多联系,却依然彼此牵挂彼此关心。也许他们不懂如何爱你,只是一遍又一遍以他们自认为最好的方式,重复着他们的关心。也许他们的方式有些莽撞,他们的唠叨令人厌烦,但因流着共同的血脉,发、自本能的亲近是不容否认的。

在异乡钢筋水泥森林里待了太久的人们,渐渐被冰冷的孤寂感包围而感到窒息。若是暂时寻不到可供灵魂栖息的精神家园,只能依靠亲近的知己、伴侣带来些许慰藉。而在故乡,这里天然地让你亲近,让你温暖,冥冥中牵连着的心理共鸣让你不再觉得孤单。

“呀”的一声惊呼将我的思绪拉回来,一藕饼从天而降,落入我的碗里,引得汤水四溅。我抬起头,视线与大姨歉疚的眼神交汇。我夹起藕饼,整个吃下肚,心满意足地抿完最后口汤。暖融融的日光轻柔地照耀着在座的人,这也许是迄今为止,我度过的最圆满的春节。

佳作点评

传统的春节总是与故乡联系在一起的。回乡过年,能够让人的身心回到家园、回到生活本身。本文所写的“故乡的春节”,是“真正的春节”,也是“圆满的春节”,颇有作者基于“精神家园”层面的感悟。文章避开了春节外在的热闹繁华,而是着力表现人在故乡春节之中的新鲜感与归属感。因此,文章并没有用浓墨重彩去渲染种种场景,而是以贴近生活的真实而自然的文字,展现了故乡春节的物、事与人,平常中有源于观察的细致,平淡中有发自内心的温情。

(张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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