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梦,不畏远

作者:李澳

对于一株蒲公英来说,飞翔是她的使命,因为她的灵魂向往清澈的天空,所以眼前的喧嚣不会成为羁绊。心中若有梦,怎会怕漫漫长途的遥远?

当太阳把川藏高原映成一片金黄时,漫山遍野的花绽放在公路的两旁。野菊贴着地面生长,杜鹃在绿丛中亮丽盛开,蒲公英高高扬起额头,轻薄如羽的绒毛翩翩而升,随风飘远。藏族同胞爱这些花,给这些美丽又生命力顽强的生灵通通赐予了一个美丽的名字——“格桑”。藏语里,“格桑”的寓意是幸福生活和美好希望。

黃昏时分,我们在导游的引领下参观沿途一家藏族民居,品尝特色饭菜、体验藏家风情。藏楼四角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古老的转经筒在指尖划过的余温中缓缓旋转。上楼时脚步轻轻,仍听得到旧木梯沙哑的微颤和叹吟。这时,她恰好下楼来,与我无意间照面。

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藏族女孩,穿着朴素的蓝色藏裙,手捧水罐。遇见来客,她轻轻垂下眼帘,轻盈地让到一边请我们先行。我经过她身旁时,她微微抬眸,黑红色的圆脸上,一双眼睛清亮似水。当我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遇,她又忙垂下眼帘,在睫毛的阴影下,那双眼眸格外沉静,幽邃。

歌,唱起来了;舞,跳起来了;楼上的宴会开始了。招待客人的藏家女人打扮得光彩照人,跳起热情的民族舞,踏得楼板“咚咚”作响;民族歌手拿着话筒纵情高歌,卖着唱片和签名。她们厚厚脂粉的俗香与碟子里牦牛肉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我忽觉有些头晕,恍惚间,那双深幽纯净的双眸在脑海中浮现。

好似应一个召唤,我轻轻离开房间。楼梯才下几级,我不由得停住脚步。阳光照亮了楼檐上层层叠叠斑斓的彩绘,屋檐下,那有着纯净双眸的姑娘侧坐在一位老人身旁,双手温柔地摩挲着老人枯瘦黝黑的手,正脉脉地笑。老人头发灰白,穿着深色的藏袍,上面的装饰很冗杂。她也笑着,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手下面垫着一只翻新的布包,藏青的底子上,绣着一朵玫红色的怒放的花。这是女孩上学用的书包?她们大概是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吧。我悄悄转身返回,不想惊扰这温馨的宁静。那朵玫红色的格桑花,不知何时已悄悄深埋在我的记忆里,绽放如霞。

用毕藏家餐,歌手、游客齐聚到院子里,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起舞。那个藏族女孩呢?热闹中,没有那个静默的身影。黄昏在欢闹中降临,半边天空染上了金色,藏楼外廊里的木柱拉出排排纤长的影子,从楼檐系到院门翘角的经皤划出几道悠长的弧线,它们在空中沐浴着夕光,重新染了颜色。仰头静望,却无意中瞥见那姑娘的身影。她静立在楼上的外廊里,凝视远方。朴素的藏袍在风中微微拂动,发髻上垂落的碎发被夕晖染成金丝。她左手拢一本书在胸口,右手轻轻敲抚着身前的木栏杆,仿佛和着空中听不见的旋律。她就这样默立,微微张开的双唇漾出笑意的弧线,双眸不沾一丝杂色,在夕阳中闪亮。好像远离了楼下的歌声与烟尘,她的身畔,安静,清亮,洒满日光。日光里,蒲公英的绒毛轻飞。

她是藏家孝顺的女儿,也是个向往远方的学生吧。她与载歌载舞的族人不同,她要用知识将困在高原的灵魂解救。她的梦想就藏在天边的霞光里。

路边格桑花儿朵朵开,开出幸福,开出了美好的希望。川藏高原上,从远方通来的是一条天路,带来了商业的机遇和城市的浮华,也带来外面世界的无尽知识和精彩。藏家好客的女主人用歌舞换取了生活的富足和亮丽,如红花般热烈明艳。与之不同,凭栏远眺的女孩像是蒲公英,生于角落的尘埃里,却也要在这尘埃中开出自己的花来。这里的生活愈加喧嚣,这片土地渐渐失去原有的面目,而她在心里留住最纯真的乡愁,努力追逐着希望。长长的天路带出了渴望知识的灵魂,放飞了永无止境的梦想。

我不禁动容。这次旅行,本是一次假期的散心。我心仪的学校远在百里外,既遥远,条件又高,在周围同学灰心的心情感染下我本也打算放弃。不知为何,这个女孩鼓舞了我。梦远又如何?身边嘈杂又如何?心中有红莲,便敢在一片藏青中绽放。灵魂是蒲公英,理应不畏飞翔。在别人安于平淡之时,在环境喧嚣浮躁之中,与众不同的梦更有了追逐的意义。只要有努力的勇气,没有走不出的高山,没有困得住的希望,只因心中向往霞光,天路不再漫长。

长舒一口气,心中坦荡。

天渐渐暗了下来,招待的主人向我们告别,我摇下车窗,在凛冽的夜风中回头看着默默目送的女孩。她的身影渐行渐小,最终融入无边的夜色里。我不知道,在这片土地上还有多少这样的身影,但我知道,再旺的篝火迟早都会熄灭,但明天、后天、大后天……太阳都会照常升起,每日都会有漫山遍野的霞光。不贪恋篝火的人,心中自有一轮太阳。她,他们,心中有梦的灵魂,会乘着蒲公英,夜以继日,飞进那一片霞光里。

我知道,她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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