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犬嗨波

作者:马瑞翎

嗨波年轻时候是一只猎犬。我阿把 (爷爷) 则是一名勇敢的猎手。现在,嗨波作为一只老狗,天天掉毛,只要往你身上蹭一下,保管让你的衣服、裤子上沾满了狗毛。我的阿把呢,整天坐在火塘边烤火,吸着他的烟。那烟管子是用一整棵金竹做成的,烟斗就是金竹的根。因为他是寨子里辈分最大的人,所以他的烟管是最长的。辈分比他小的人只敢用短一点的烟管。谁要是不听阿把的招呼,啪!他的烟管子就会伸过火塘,在你的肩膀上使劲地敲一下。

这天,阿把将长烟管伸过火塘,朝对面的篾地板上指了一下。这就是要讲故事了,叫我坐在那儿别动的意思。我赶紧规规矩矩地坐下来。但是我老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对了!嗨波不在!往常,它肯定会趴在火塘边,同我一起听故事的。

嗨波到哪儿去了?我突然有点儿不安。上个月,它也是这样失踪了一次,结果闯了一宗祸:与下村一户人家的三只狗打了一架,把其中一只咬成了瘸子。从此那三只狗就记恨,只要嗨波从它们家门口路过,必定会一齐追出来大叫。

我得出去找嗨波,阿把也催我快去找找。嗨波年纪大了,自尊心又强,有可能会躲到没人的地方去悄悄死掉呢。

我在寨子里跑上跑下,穿过庄稼地,到处找嗨波,心里可着急了。我来到水渠边上,路边的一只黑狗朝着我怪叫,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这时,嗨波在远处出现了。它钻过葵花地向这方跑来,用前胸和肩膀往黑狗的身上蹭,与黑狗互相嗅了一下。用它们自己的语言交涉以后,黑狗就被它说服了。嘿!还是自己家的狗靠得住啊!现在它该同我一起回家了吧?可是,嗨波却扔下我和黑狗,扬长而去。

“嗨波,不许乱跑!快回家!”我大叫。

但是它不理我,花尾巴在庄稼地里摇曳着,越来越远。我可不准它跑到没人的地方去躲起来死掉!我急忙追上去。

再往前跑,就是大山了。嗨波的影子彻底消失,四周静悄悄的。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生气。

我气鼓鼓地回到家。嘿!嗨波好端端地在火塘边趴着,伸开两条前腿,肚子贴在篾地板上,好惬意的样子。这个家伙!它竟然先我一步回了家。这下子正好,它可以和我一起听故事了。

阿把开始讲他年轻时候带着嗨波去猎杀野牛的故事。

嗨波发现了一个藏在森林里的小水潭——注意!这不是一般的水潭子,这是一个咸水潭,水里有盐分。更重要的是,每到月圆之夜,野牛群就会排着队,从容不迫地到那儿饮水。于是阿把和嗨波就埋伏在附近耐心等待,等野牛喝完水、排着队一头接一头离开水源的时候,向排在最后的那头母野牛下手。

聽到这儿,我忍不住问阿把:明明有那么多野牛,为什么偏要射最后那头?

阿把说:“万万不可射杀别的牛!否则,野牛的阵脚乱起来就麻烦了。”

阿把一门心思要射杀垫后的那头母野牛。嗨波也紧张地埋伏在旁边,准备等射中以后就大叫着跳出去。没想到,一只蝎子爬上了阿把的脚,顺着腿爬上去,在他的大腿上蜇了一下。阿把痛得怪叫起来,无意间扣动了扳机。箭像闪电一般向领头的那头公野牛射去,正中它的眼珠。

那头受伤的公野牛摆动着巨大的脑袋,怒气冲冲地咆哮起来。其余的野牛停下脚步,纷纷抬起震惊的头颅。牛群乱了阵脚。刹那间林子里哞哞的狂叫、树木折断的声音混成一团。阿把吓得赶紧趴在嗨波身上一动不动。等森林恢复了寂静,阿把睁开眼睛,坐起来定了定神。哎呀!周围一塌糊涂!太可怕了!谁要是亲眼见到野牛群践踏过的地方,那他肯定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轻易去猎杀野牛,也不准嗨波再去招惹野牛。”阿把吸了一口烟,说了这句话。嗨波也抬起脑袋,呜呜地哼了几声,那样子像是在说:“就是!”

这时候,屋外的梯子在嘎吱作响,篾地板颤动起来。有个穿着麻旧布褂子和大短裤的人进来了,他是个放羊的。他一看见嗨波,就生气地说:“好啊!就是这条狗!我的羊好端端地在山上吃草,它把羊撵得到处乱跑。等我追上去,一看,羊已经被咬死了一只!那可是我的大肥羊!你们说怎么办吧!”

“哎呀!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们赔你的羊钱。”阿把不停地向牧羊人道歉,请牧羊人坐下来喝茶。而后阿把还骂了嗨波一顿,把烟管子伸过火塘,在嗨波脑袋上敲了几下。

这下子,牧羊人的气消了。他说:“你家嗨波还真行,专拣最肥的羊下嘴。唉,算了吧。干脆我把那只羊煮了,请全寨子的人吃一顿。反正我好几年没有请过客了。”

阿把说:“自从国家不准打猎,我就没事干了,弩弓和老火枪都退了休。嗨波也没事干了。前几天它去田里咬死了一只山鼠,衔回家来,我就知道它的嘴又痒了。今天它果然闯了祸!”

牧羊人一听这话,竟然表扬起嗨波来,说它不忘本,不愧为一只优秀的猎犬。不准打猎,它就真的忍住,不干这行了,只是靠咬死山鼠、肥羊什么的,过一把瘾。

过了几个月,嗨波更老了,屁股圆滚滚的,走起路来一扭一扭。它步履蹒跚地陪我去学校,同学们都笑话它是一只老狗。我不服气,就把嗨波的故事讲给大家听。这下子,大家又都佩服它了。我们老师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念给大家听,赞美这只狗。有一段是这样写的:“嗨波是一只优秀的猎犬。自从打猎被禁止,嗨波就退了休。它实在耐不住寂寞,只好去攻击鸟和家鼠,有时忍不住咬死放牧中的羊。 主人代表嗨啵向牧羊人道歉,牧羊人却不肯接受主人的钱,相反,烹了羊肉请全村人吃了一顿,还特意给嗨波送来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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