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龙鳞”的下场

作者:李国锋

朱元璋初见李仕鲁,大喜说:“吾求子久,奈何姗姗来迟!”作为深谙朱熹学说的一介儒生,李仕鲁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跪在地上回应:“臣愿为皇上拼死效命,不惜肝脑涂地!”初见的那一刻,君臣相知相得。

若干年后,朱元璋崇尚佛教,重用僧人。李仕鲁上疏直言二十九次,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朱元璋的怒火给吹起来。也许还觉得风力不够猛,最后,他当着满朝大臣的面,情绪激昂地说:“陛下,无惑乎臣言之不入也!还陛下笏,乞赐骸骨归田里。”

如果说之前,李仕鲁担心朱元璋舍弃儒学而崇尚佛教,会给子孙万世开一不好的头,那还是在良性地表达观点,但这一次,却背离了劝谏的初衷,完全变成负面情绪的宣泄。满腔热情满怀赤诚的劝谏,前前后后二十九次,不仅没有改变什么,反倒让他看清朱元璋真的是“深溺其教”。在绝望的同时,他也深陷于无价值感的精神状态之中,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意思,没有价值,只想立刻“归田里”。在这样一种自我闭环的情绪推动下,他真的就把笏板放到地上。

要知道,笏板那可是地位的象征。明代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写过:“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别人都是盼着“象笏堆床”,光耀门楣,而李仕鲁却因一时情绪失控把它抛下。这样做已经不是简单的“逆圣听”,而是在当众“揪龙鳞”。

朱元璋十七岁就开始闯荡江湖,为了求生,在风雨冰霜中披裹鳞甲,几十年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危机与绝境,早已被命运的重锤砸炼成钢。像这样的人,你在金銮殿上挑战他的权威,结果只能是血溅当场,“立死阶下”。那一刻,没有一个大臣挺身而出为李仕鲁求情,朱元璋的怒火估计已经弥散在整个大殿之上。

在一个等级森严的体系中,处于弱势的一方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不敢冒犯强者的威严,经常会被迫将信息包装在繁琐的礼节当中。李仕鲁不是不懂,但他自视为正统,眼中只有异端,缺少移情的能力。朱元璋曾在皇觉寺当过和尚,念过佛号,投奔黄巾军的时候还披着破烂的袈裟,对佛教有着特殊的情感。对于这些,李仕鲁统统不去考虑,过于在意朱元璋此时此刻的立场。

实际上,与其执着地批判异端,不如努力宣扬自己的想法,以求共鸣,或是理性地沟通以及公开地讨论,说不定还可以达成共识。孔子说:“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按照他老人家行事风格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批判异端,那就是祸害啊!”当然,李仕鲁或许会把这句话理解成:“批判异端,祸害就消灭了。”

但异端到底还是没有被消灭,两个人反而由最初“相知相得”到最后渐行渐远,一个血染朝堂,一个怒火熊熊,真的令人唏嘘!李仕鲁用他眼中的正统和“善”来期许朱元璋,本身并没有错,错在劝谏多次无效之后,他应该从“有所必为”转向“有所不为”,给彼此生命的展开留下一点腾挪的弹性空间。哪怕还想劝谏,也应该是在深思之后,如孔子所教诲的那样:“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李仕鲁“少颖敏笃学,足不窥户外者三年”,能在学问的海洋里,劈波斩浪,却未必能立在宦海的涛头毫发未伤。汉武帝时的丞相公孙弘,曾到海上牧猪,写奏章也多是废话。哪怕是跟公卿大臣约好去谏诤,等见了皇帝,他也会立刻改口。天下原本就是皇帝的,迎合皇帝就是迎合国家,何必执于己见!如果李仕鲁能看明白这一点,就不至于“肝脑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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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年轻时曾出家当过和尚,后来登基称帝后,对佛教有一种特殊的情缘。洪武年间,朱元璋推尊佛教,曾下诏聚集名僧在京城举办各种大规模的法会,并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向佛祖顶礼膜拜。朱元璋身边的刘伯温、周颠和铁冠道人张中等人都是道教中人,或许受了他们的影响,朱元璋不仅信佛,而且也信道教。后来朱元璋尊崇僧道之事一发不可收拾。一些位居高官的僧道,在朝中恃宠横行,谗毁大臣,满朝大臣敢怒却没有一个敢言。

推崇程朱理学的李仕鲁对朱元璋的这种做法很有意见,他将佛教说成异端,朱元璋不想搭理他,结果李仕鲁紧抓不放,章疏一连进了数十个。朱元璋终于被激怒了,怒骂道:“朕心意已决!”朝中有奸臣趁机暗中污蔑李仕鲁在家出言不逊,说皇上起用僧众必然导致大明倾覆。朱元璋听后将信将疑。第二天早朝时,性格耿直的李仕鲁为了发扬程朱理学,第二十九次上疏,劝谏朱元璋“崇儒戒佛”。朱元璋不听,结果他竟说把朝笏放在地上。

朱元璋本来对李仕鲁在家出言不逊之事将信将疑,今天见李仕鲁又掷朝笏于地,完全不將自己放在眼里,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即命令武士拿住李仕鲁,摔下殿阶。李仕鲁当即脑浆涂地,死在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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