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黑鸽(十二、十三)

作者:陈祉伊

初见海鹰

我在看似空无一人的岛上慢慢地前行。大海的碧波轻轻地撞击着岸边,柔和的声音安抚着我内心的激动和迷惑。我的脚在林间的空地上小心地行走。斑驳的日光从宽大的植物叶片组成的缝隙间不屈不挠地直射下来,树林带给我的感觉是清新,也夹杂着一点神秘的诡异。

远处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我立刻后退,让潮湿的叶片将我结结实实地遮挡在后面。声音慢慢地远去,好像并没有谁发现我的存在。我小心地探出头,因为不能肯定这是不是海鹰族的岛屿,所以我时刻保持着警惕。

潮湿的雨露洗刷干净了空气,越往深处前进,空气就越清新,还微微地夹杂着丝丝的甜意。我开始觉得奇怪,在沙滩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些木屋,但为什么越深入,却越……

“嘿,泰吉,你跑得太快了,回来!”远处传来了清亮的嗓音,接着是磕磕绊绊的脚步声。我能听到脚步声一前一后地向我传来,来不及躲避了,我只好摆好迎战的架势。

迎面狼狈不堪地跑来了一只奇形怪状的动物,它的毛皮黑黄相间,黑色的斑纹将这只神奇的动物装点成了一位看似高贵的王者。它的身姿还没有完全成熟,四条小短腿虽然稚嫩,却也不缺乏爆发力。它琥珀似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两团火苗,熠熠生辉,照得周围的阳光都暗淡了几分。

“泰吉!”远处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清亮的嗓音开始焦急地呼唤。喊了几声后,便夹杂了些许哭腔。小动物在我的脚边坐了下来,伸出舌头开始舔自己光滑的毛皮。

我能感觉到动物的体温正在温暖我的脚,使我的脚有了一种想要奔腾的冲动。我弯下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这个柔软的东西。它的心脏撞击着我的手臂,湿漉漉的舌头在我的皮肤上来回滑动,我能感觉到它的兴奋,我能知道它的内心所想的一切……

这真是太奇怪了,迄今为止,我只跟雪狼有过这样的感觉,我从来不能感知别的动物的一切。我一边连连摇头,一边抱着这只可能叫“泰吉”的生物,向叫喊的发源地走去。

小东西看着我,眼睛里流露着奇异的神色。

“那是泰吉吗?”我刚走到一片空地,就听到了一个激动的声音。接着,一个暗红色的身影快速地跑到了跟前,伸出手便抱住了我怀中的生物。

谁知它竟然扭动着身体,奋力地摆动着条纹的尾巴,挣脱出了那个不知名的怀抱,努力地往我的怀里钻。

“唉,它就是不喜欢我。”身影叹了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看清了那个孩子的脸,圆乎乎的,有着健康的红润颜色。他短短的头发在耳边荡来荡去,一双眼睛散发着优雅平静的光芒。他的背心旁边缝缀着一些暗红色的毛皮,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你是海鹰族的?”我将泰吉放在了地上,问道。

孩子点了点头,惊喜交集地抬起头:“你来拜访我们氏族吗?那太好了,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海鹰族的存在了!你知道吗,大海上的岛屿都是我们氏族的。许多年轻的男人在上面开发新的能源。我們已经用船只把各个岛屿联系在了一起。有些古老的氏族称我们为‘海洋母亲的儿子’。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去!”他滔滔不绝,红润的脸上逐渐散发出跟海鹰羽毛一样的亮丽光泽。

这个孩子的话语和行为带给我亲切的感觉,我握住了他胖胖的手掌,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走吧,泰吉!跟着这个哥哥。”小孩子兴高采烈地拉紧我的手,一边使劲地摇晃着,一边招呼着那个奇异的小家伙。

“我叫库伦,是族长的儿子,我妈妈天天盼望着海鹰族能跟别的氏族见一面。她经常说……对了,哥哥,你是什么氏族的?”库伦亲热地跟我讲个没完,我认真地听着,面带微笑。

“我?我是……”海鹰族排斥蛇族吗?他的妈妈会看破我的谎言吗?我是告诉他们真相呢,还是捏造一个护身的谎言,像洛萨那样?

一想到洛萨,我立刻气从中来:“我是蛇族的。”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这短短的五个字一口气吐了出来。

库伦的脸色更加明亮。

“蛇族吗?妈妈一直跟我说,海鹰族很久以前是蛇族的一个分支。十几年前,蛇族为了抵抗一场灭门之灾,将我们转移到了大海上的岛屿中。这么说来,蛇族对我们还有救命之恩呢!”库伦仿佛陷入了沉思,眼睛中散发出了回忆的色彩。

“对了哥哥,忘记告诉你了。我是氏族的噬魂者!巫师提前将我的守护者召唤出来了。但是我的守护者有些奇怪,不是历代的海鹰,而是一只来自森林里的老虎。”库伦突然挑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老虎?难道氏族的守护者不是一样的吗?”我觉得这件事情很是奇怪,便接下去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而且这次的守护者仿佛对我很陌生,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控制它。巫师说过,一个好的噬魂者可以和任何氏族的守护者有心灵感应,可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渐渐听不到了。

我没有说话,难道刚才泰吉已经认可我成为它的主人了?不行,我已经有雪狼了,这是库伦的希望,我不能将它据为己有。

“巫师也说这次的守护者太奇怪了,他说是缘分使然,要是泰吉可以遇到属于它自己的主人,我就没有必要再留着它了。巫师已经准备在我的成年仪式上给我正常地召唤出一只海鹰。也可能泰吉的出现是阴差阳错,因为它是被巫师提前召唤出来的。”库伦的声音又变大了,而且从中听不出一丝的悲伤和不舍。

“刚才泰吉好像很喜欢你,有可能你就是泰吉的主人。我随时都可以把它给你,因为它注定不是我的,不过我们要等到巫师举行过仪式才能决定,因为泰吉毕竟是守护者,虽然可能是别的氏族的守护者,但它依然拥有别的生灵没有的智慧和能量。”库伦加快了脚步,拉着我向前走去。

泰吉在我的脚边上蹿下跳。我听着库伦的声音,感觉到海鹰族对我的一片诚意,看来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是和蔼可亲的。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初见的海鹰族人,竟然是个这么可爱的孩子。要是可能的话,要是我下辈子能不肩负任何使命的话,我希望自己能成为海鹰氏族的一分子。

“看,到了!”库伦跑了起来,泰吉在我的身后发出一种奇怪的呼噜声……

海鹰的秘密

海鹰族的营地里搭建着各式各样的帐篷,密密匝匝的热带雨林将这个气候宜人的美丽营地装点得别具特色。营地很隐蔽,道路也错综复杂,在森林里绕来绕去,令人眼花缭乱。蹚过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库伦来到一顶尖顶的帐篷旁,停住了脚步。

“别跑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帐篷里面传来。接着,身影一闪,一位亭亭玉立的妇女迈着轻巧的步伐走了出来,一颦一笑都甚是迷人。她弯下身子,轻轻地拉起了库伦的小手,转身刚要走进帐篷,突然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了我。

她站直了身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库伦,眼睛里散发着睿智的蓝色。海鹰族的人都拥有一双深蓝色的智慧眼睛,仿佛大海中所蕴藏的深不见底的智慧都隐藏在了他们的眼睛里。

女人的目光如电,锁定在我身上的蛇族刺青上。良久,她仿佛明白了一切,朝我友善地微笑之后,走到了我的身旁,我闻到了一阵清幽的花香。然后她同样温柔地拉起了我的手,带着我走进了帐篷。

女人微笑着,一边跟我闲谈,一边安排库伦吃饭。海鹰族的帐篷里无比宽敞和精致,海的味道伴随着海风飘荡而来,在这里,我感觉自己的全身都放松了,不再感到疲惫,只感觉到了亲切和自然。

女人红色的秀发垂在耳旁,当她无意中将红头发从脸庞上拂去时,一种令人诧异的银白色光芒在阳光的照耀下闪了闪。我凝神细看,但那女人却把头一摆,红色的头发缓缓垂下,挡住了那银白色的光华。红色发髻在阳光下如波涛般微微起伏,散发着鲜亮的色泽。

“听说泰吉很喜欢你?”女人俯身看着泰吉。我点了点头,女人笑了笑,不再说话。

她的笑容里,仿佛隐藏着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有一些紧张,这个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女人到底猜到了什么?我并不知道海鹰族是一个怎样的氏族,一想到洛萨那丧心病狂的样子,我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罩上了一层阴霾。

女人凝视着我,点了点头,又转过了身子。

我开始感到恐惧和不安。这个女人的蓝色目光穿透力极强,让我不敢直视,一对视,我的内心仿佛就被她看透了一般。那蓝色的眼睛如闪电般犀利,那诡异的目光如锥子般直刺我心。我感觉自己好像身陷狼群的羔羊,无依无靠,只能随机应变。

女人终于转过了头,蓝色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直视着我,我的头越垂越低,终于垂到了桌子底下。

“也许你听说过我,我就是海鹰族的族长兼巫师艾斯·沙巴克。你认识我的儿子库伦,应该也认识我的丈夫洛萨吧?”艾斯微微地偏了偏頭,脸上绽放出花一般灿烂的笑容,她看着我,耳环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我全身发抖,差点从椅子上直蹿而起。什么,洛萨?那个疯子一样的洛萨是艾斯的丈夫?我努力地忍着不让自己的脸上出现大惑不解的神色,但汗珠还是顺着我的脸颊流淌下来。

“洛萨·奇洛斯?”我故作镇定地问道。

艾斯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一般纯真的笑容,快乐不加掩饰地从她的身体中散发了出来。“他在哪儿?他现在还好吗?”她迫切地问道。

我无言以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脑袋里嗡嗡直响。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完全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到底要让我干什么。我支吾着,还是不敢抬头。

“他……他……他……”我的眼睛凝视着地板。

“他在火缨神社里做邪恶的勾当。”艾斯接上了我的话。

我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蹿了起来,退到了门边。“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知道这一切?你到底是不是海鹰族的人?”我身边没有防身的东西,我不禁暗暗懊悔,离开火缨神社的时候太鲁莽,竟然忘了携带必需品。

艾斯微微一笑,轻轻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推着我回到了桌子边,拿过一杯花香四溢的茶,也不说话,就那样面对我笑着。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盖亚此次派你前来是为了了解洛萨的行为,以及从他心爱的姐姐身上取得秘方,拯救施瓦辛格。我还知道,你是一位了不起的噬魂者,你叫列卡,是吗?”艾斯头头是道地说着,我不禁暗暗心惊。

“那你知道该怎么办吗?”我不再抱着那种极端的念头,反而静下心来跟她再一次谈了起来。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一块东西,塞进我的手里。那块东西质地精纯,但硬邦邦的,弄疼了我的手掌。我准备打开观察,谁知艾斯摁住了我的手,转身招呼库伦过来。

“库伦,今年你也该和哥哥学学怎样腌制鲑鱼了。”她抱了抱库伦。库伦虽然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颇觉好玩,但突然得以逃脱这样一种沉闷的气氛,他也忍不住大声欢呼,一蹦一跳地远去了。

艾斯走到门边,查看了所有的帘子,点亮了一盏灯。摇曳的烛火下,我能看到她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憔悴和忧伤。

“看吧。”她默默地说道。

我迫不及待地张开手掌,入眼的是一块木质的盘形物,上面雕刻着出神入化、栩栩如生的狼族图腾。往事一幕幕地在我的眼前回放:巫师的死、他留下的东西,以及这块奇异的模板。我只用过它一次,是在合成图腾时用的。巫师的话再次清晰地响起:“至于那块图腾模板到底有什么用,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用力地咽了咽口水,但依然感觉到口干舌燥:“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有巫师……巫师给我的图腾模板?”我紧紧地攥着那块图腾模板,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列卡,你是雪狼族最优秀的噬魂者。我曾经为你骄傲,如今也是。你也许忘了我,也许根本没有记得我。我是巫师收养的一个弃婴,我不知道自己来自哪一个氏族,我一直将巫师当作我的父亲。他入灵时,我看到了你所做的一切。你很了不起,我很尊敬你。”艾斯握住了我的手,凝视着我的脸。

“巫师,巫师……”我全身发热,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默默地重复着这一个词。我能感觉到艾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列卡,别哭,你是最坚强的。”

我见到了雪狼族的亲人!一切积蓄在胸中的感情在一瞬间汹涌澎湃,我再也忍不住,伏在那块木质图腾上痛哭起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泪水打湿了木头,也能感觉到那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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