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狐狸在笑

作者:龚房芳

走在夜晚的路上,月亮有时会从厚厚的云层里钻出来,不等我看清楚前面的路,它又隐藏到另一块云里去了。如果不是非走夜路不可,我此时应该是躺在自己的床上,那张床远比云朵要舒服。“兴许还会做个不错的梦呢。”我自言自语。

那个电话来得很急,而医生刚好不在,他去几十公里外出诊了。我作为一个备用的医生,其实是一个还在上学的医学院学生。在电话那头的苦苦哀求下,我决定去一趟。

“也许帮不了多大的忙。”我一再声明,心里明白自己连三脚猫的功夫都不具备,只能是给人家一些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只要您能来就好,求求您了。如果……”我怕人家再次重复刚才那些恳求的语言,赶紧答应并挂断电话。

汽车被医生开走了,我想走小路会近很多,但是只能步行连自行车也不能骑,何况这样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的骑车技术……还是算了吧。

夜很深,也很静,白大褂和小药箱在我走动时发出的声响能听得清清楚楚。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决定唱一首歌。

这个时候,也许不适合唱什么抒情的歌曲,我筛选了一遍,那些经常在嘴边的歌都是表达情绪和情意的,还是算了吧。想来想去,只有唱小时候的歌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我唱着,抬头看看天空,马上改了歌词,“……满天没有小星星……”

我分明听到了笑声,那笑声像是小孩子发出的。我的汗毛竖起来。

“谁?”我厉声问道。

然而没有回答,四周依然静悄悄的。我环顾一圈,连草也不动。

这可能是自己过分紧张造成的。我慢慢放下心来,继续走路继续唱歌。可我的耳朵在搜寻哪怕是一点儿轻微的声响。

这一次,我确定是真的有谁在笑,那笑声没结束就被捂住了嘴。我的汗毛再次支棱起来,马上停住脚步。路边的草丛发出“沙沙”的轻响,我却看不到什么异常。

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我再次前进。没走几步,白大褂就被什么勾住了,我猜想无非是树枝之类的,可是这路边只有草没有树啊。

一种不祥的感觉袭遍全身,我呆住了,既不敢回头,也不敢低头看。老师告诉过我们,世界上其实没有……

“尊敬的医生,我们是来感谢您的。”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脚边响起,像是一个孩子。我低下头,看到一只小狐狸。

在我的记忆中,搜索不到曾经帮助过一只狐狸的经历,尽管每逢假期我都来这个诊所帮忙。所以我马上摆摆手说:“对不起,也许你们认错人了。我没有帮助过……”

“对不起,确实不是您,而是另一位医生。”又出现一只狐狸,好像是小狐狸的妈妈。

即使我万分好奇,但是现在也不是打听细节的时候,我必须快点儿赶路。“我要先去看一个病人,然后再……”然后再怎样呢,事实上我还没想好。

“我们可以送你去。”第三只狐狸出现了,我镇定下来,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全来了。很显然,这是狐狸爸爸。

我疑惑着,有些犹豫:“你们又没有……”我想说他们没有车,想了想这是当然的,就没说。

他们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笑了笑,马上摆好了阵形:狐狸爸妈并排站立,小狐狸横搭在他们身上,就成了一架“马”车。他们再三邀请,我依然拒绝。要知道我是一个成年人,就他们的身子骨能行?

“快点儿吧,时间不等人!”狐狸爸爸的声音有些严厉,和所有的爸爸一样威严。由不得我再推辞,我只好欠身坐上去,还不敢让屁股落实了,生怕压坏小狐狸。

然而很快我就没这种顾虑了,他们飞快地跑起来,丝毫没有累的样子,甚至让我感觉他们是在飞,只不过是贴地飞行。

很快就到了病人家,原来是孩子吃完东西后有轻微食物中毒现象。这个我还是可以处理的。

“您来得这么快,让孩子少受了不少罪,真的很感谢。”我没有要报酬,孩子的父母坚持要给我一个小包,并放进我的白大褂衣兜里。我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没法拒绝,只好接受了。

我庆幸他们没有追问我是如何这么快到达的,要是那样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快步走出他们的家门后,我的“马”车却没再搭起来,此时我才知道他们刚才跑得多辛苦,直到现在狐狸爸妈还没喘匀气呢。

于是我们慢慢一起往回走,小狐狸贴着我的裤管,不时亲热地蹭着。我没有主动询问狐狸被医生救助过的事情,等待他们先开口。可能是太累了吧,他们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我有些失望,就逗小狐狸:“小家伙,刚才来的时候,是你在笑吧?”

小狐狸还没回答,他的妈妈就说:“确实是他,唉,如果不是好心的医生,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笑了呢。”

原来小狐狸出生后不会哭不会叫,当然也就不会笑,最主要的是连奶也不会吃。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狐狸爸爸去请求医生来帮忙。医生二话不说就跟着他们走了,到了一看就知道孩子被痰憋住了。医生一把抓起孩子的腿,倒提起来,摇晃着,还拍打着他的后背。

折腾了好一会儿,这孩子吐了痰,也就哭出来了。

“会哭就会笑了。”医生松口气,把孩子放到床上。

狐狸妈妈松口气,抱起孩子,孩子停止了哭泣,大口地吃奶,好像饿了很久。

狐狸爸爸松口气,放下了在医生背后高高举起的双爪,这是差点儿要扼住医生脖子要了他的命的。

医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直等到小狐狸吃饱了,发出愉快的笑声,他才和狐狸爸妈一起笑了。

从此,狐狸一家感激每一位穿白大褂的,有机会就给他们帮点儿小忙。有一次,小狐狸说有很多穿白大褂的经过这里,他们偷偷地潜伏在草丛里去看个究竟,许久才明白那是送葬的队伍。这件事让他们全家明白了:不是所有穿白大褂的都是医生,药箱才是他们的标配。

我远远地看到诊所外亮着的那盏灯,感到了无尽的温暖,内心也随之充满了骄傲。那个地方,给多少人带来生的希望啊。那盏灯,让多少人心安啊。我对自己选择的职业从未后悔过,却也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觉得神圣过。救死扶伤,真的是无上光荣的。

“可你们帮的也不是小忙。”我想起刚才的事情,“对于病人来说,这是大忙,救命的大忙。”

小狐狸变得自豪起来,狐狸爸爸却仍然谦虚地说:“你们才是帮了大忙的人,我们只是助力,助点儿力。”

“是啊,你们才是关键人物。”狐狸妈妈也说,她的語气很温柔。

我严肃起来:“你们说得也没错,不过,别忘了那一句话,时间就是生命。”

我告诉他们,他们不仅在帮助医生,而且在帮助病人,很了不起。

狐狸爸爸做了个深呼吸,慢吞吞地说:“我们拿不出什么报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也跟着深吸一口气,那口袋里的香味在这安静的野外更加浓郁了。“你们给的时间,比所有的报酬都珍贵呢。”

说话间,我们已经回到了诊所。不等我道谢,他们全家就鞠躬告辞了。

诊所外停着汽车,屋里的灯也亮了,说明医生已经回来了。

果然,医生正在写出诊记录,而且接近尾声了。见我回来,他笑笑:“这是第一次出夜诊吧?感觉怎么样?”

我忍不住讲了整个过程,说到狐狸一家,医生又笑了笑。

“您经常救助动物吗?第一次也不害怕?”我问。医生点点头,又摇摇头,依然笑着看我。

我紧张起来,做了个深呼吸,闻到那种香气,连忙掏出来递过去。

“我就知道你也会救助动物的,今天救的是獐子。”医生接过那个小包,“这是麝香,是他们奉献的药材啊。”

我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才想起狐狸一家根本不用我说地址就准确把我带到了,“原来他们是……”

“是啊,”医生平静地点点头,“以后你还会遇到这种事的,记住,不管是谁,能救就一定要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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