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他的世界

作者:廖予怀

丰子恺先生曾画过这样一幅画,湖泊纯净无纹,近岸有一条窄窄的台阶,一家人相携而行,桃红色的杏花漫天飞舞。

左上有一句题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桃红色的杏花落处,他痴痴地站立,一只鸟飞来歇在他的肩上。

Ⅰ 最喜小儿无赖

丰家的孩子,瞻瞻、阿宝、软软等,天性各殊,最是天真。“我的孩子们,我憧憬于你们的生活,每天不止一次。”丰子恺在《致我的孩子们》如是说,“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地提出一切愿望和要求:房子的屋顶可以要求拆去,以便看飞机;眠床里可以要求生花草,飞蝴蝶,以便游玩;凳子的脚可以给穿鞋子;房间里可以筑铁路和火车站;天上的月亮可以要它下来……”孩子们的生活就是每天无休无止的游戏。马尔克斯在小说《流光似水》中写一群孩子将灯光想象成水,让它在屋子间流淌漫溢,孩子们则在灯光下潜水。而丰先生的家中,童心也一定如水一般充沛,孩子们在自己的世界中漂浮,在一片橙黄色的灯光下慢慢游走。李贽说,童心就是“本心”。初来这个广阔宇宙的新奇,触摸着清晨刚刚舒展的小花的欣喜,都是孩童们独具一格的癖好,一种小儿“无赖”的自由与天真。

但是孩子终要走出黄金时代,去迎接可喜可惧的世间,正如阿宝即将成为青年,童心的消逝,是真实没有夸耀的。“他们要担当许多的寒冷和无情,淡漠和误解。”“青年人的愁苦,青年人的生长,更像那在阴云暗淡的风里、雨里、寒里演变着的春。因为后者比前者更漫长、沉重而更有意义。”冯至所言的青年是孤独而内蕴生机的,仿佛一棵矮小的桃树,长着青绿色的叶,枝杆上开着几朵稀疏的淡红小花。可是孩子就像一片狂欢的森林,小山坡上长满了黄菊和水生小鸡草,单纯女神可以穿着曳地长裙穿林而过。

郁达夫说:“对于小孩子的爱,是他散文里的特色。”丰子恺热爱孩子的天真,憧憬于孩子的生活。他虽然经历世事沧桑,但内心安然无恙,依旧如一枚银币般泛着纯净的光泽。这是孩子给他的启示,他因此看清事物的真相,窥见生活中许多令人欢喜的细节。童心之乐,是用一种豁达游戏人间。

Ⅱ 故人不见,旧曲重闻

往事如梦,在故乡的旧友、双亲、老师,是丰子恺所依恋的。缘缘堂是丰先生在故乡石门湾的居所,他在书房中端坐,凝视着窗外叶落莺啼之景,想起故人。

“我的母亲坐在我家老屋的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上,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现出慈爱的笑容。”丰子恺最欢乐的童年是在母亲膝下度过的,讨“饿杀猫篮”里的饼饵吃,母亲做玲珑包子时他抓几把面粉揉着玩。稍大一些,母亲探问他的学业,给他勉励和劝导。“她像贤主一般招待我,就像良师一般教训我。”我想丰母一定有“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那般的真挚温暖,也给过丰子恺理性的爱、坚强的智慧,使他在波涛起伏之中,依然能无宠不惊过一生。

丰子恺的音乐、绘画老师——李叔同先生早已了却尘缘,难以相觅,而一篇《怀念李叔同先生》却留下了先生的风神。“李先生高高的瘦削的上半身,露出在讲桌上,宽广得可以走马的前额,细长的凤眼,隆正的鼻梁,形成威严的表情,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窝,显示和蔼的表情。”一位温而厉的老师,曾先后换过西服和话剧《茶花女》中的曳地长裙,又及道袍、僧袍。他的一生,是怎样漫长而有深意?

弘一法师得成正果,是他的学识和人格促就了他,李先生凡事认真,立意要做翩翩公子,就彻底地做了一个翩翩公子。到往后成为先生,穿着布衣,又具一种朴素之美,是真正的艺术家。听说友人出家,他淡然一笑:“我不久也该为僧了。”在他看来,皈依佛门,是人生中很自然的一个过程,一旦万事皆空,心无杂念,其实已与成佛无异了。“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弘一法师将他的佛心交付给丰子恺,《护生画集》因此而出。

里尔克说:“一生之久,我们应该尽可能地去等待,采集真意与精华。”丰子恺拥有了丰盈的情感和经验,几乎都是母亲和李叔同等人赠与他的。 “见梅枝,忽相思”,他在故乡四处寻找故人的踪迹,把这些断断续续的回忆描绘成诗。

Ⅲ 今朝梅雨霁,青天好

山中避雨,丰先生拉起了胡琴,两个女儿和许多青年人都和着唱起来,“一时把这苦雨荒山闹得十分温暖”。雨落了,可以拿来消遣的事有很多,但丰子恺独将艺术融入了生活,在萧索风雨中寻回自己的兴味所在。他在雨中看到另一片天地,人们在茶馆中闲聊吟诗,《梅花三弄》幽幽地传来,池塘水面微皱,一枚熟透了的果子清脆地落了地。我很钦羡他看透事物常理的达观心态,看人看事皆可圆润。都德说:“对一切憎恶反感,凡事无不冷嘲热讽,冷笑起来,恶毒得狠,嬉笑怒骂起来,凌厉刻薄之至,但是到头来,下场也是如此。”以这样尖锐的目光看世界,命运会摧残人生,而对这个世界报之以歌,我们才真正能懂得这个世界仍有单纯。

身处战乱年代,丰子恺并非没有爱憎,如好好先生一样成天嬉笑着,他有着更深的愁苦,爱国爱民却屡遭誤解,想追寻宗教却牵挂尘世。难能可贵的是,他用细腻的感知抓住每一件令人喜爱的东西,从卖臭豆腐干的小贩吆喝声里听出季节更迭,从四季变化中写出了对人生的独特感受。“一蓑烟雨任平生”,一生竟能这样潇洒地度过,在风雨声中披蓑仗剑而行。这位老先生并非成佛成仙,他痴缘未了,他眼中装着的世界还是那样纯真。“四大皆空”,他能忘掉吗?谈情可乎?“诸相非相”,他能识出吗?画卷已将万物收尽了,还好禅与情之间始终有丝丝关联,使人不像月光一样冰冷,又不像太阳一样热烈。古来自有“情僧”说,我觉得“禅”与“情”之间的分界点便是“痴”,在半沉半浮之中,半迷半悟之间,处在两个世界的交汇处,因而能望见更多,心中顿悟更多。而处在这个位置,时常要兼顾上下,人情冷暖不能失去,佛心禅意不能失去,于是用痴心看到了明月,看到月光下的孩童。或许这不是神的凝视,但它确确实实是一位单纯的人的凝视。

结语

巴金评价丰子恺时说:“我的脑子里有一个丰先生的形象——有一颗与人无争、无所不爱、纯洁无垢的孩子的心。”

丰先生不用广阔的宇宙增加他思想的深度,不用丰富的颜料增加他画作的厚度,他从一朵微小的花中窥见一切,从一颗星辰中看透光明。

正如宗白华所说:

“啊,诗从何处寻?

在细雨下,点碎落花声,

在微风里,飘来流水音,

在蓝空天末,摇摇欲坠的孤星! ”

生活因充满这些美好的东西而韵味无穷。鸟从他的肩上飞走,他一人微笑着回家。

‖浙江省温州市实验中学‖指导教师:陈丽伟

这篇写丰子恺先生的文章,一如丰先生本人的风骨,恬淡素讷,童心稚趣,诗情画意。

喜爱孩童的丰子恺,有着一颗天真的童心。在《缘缘堂笔记》之中,写孩童的篇幅不少,生逢乱世,历经沧桑,然而未泯的童心就在这些真率自然的小文中汩汩而出——童心之乐,是丰先生在用一种豁达游戏人间。

依恋故人的丰子恺,禅心伴随了一生。他深深地敬爱着老师李叔同,怀念大师的文字郑重、细致、意重如山,拳拳眷恋之心在漫长的岁月中从未改变。

痴缘未了的丰子恺,非佛非仙,却用佛心禅心凝视着纷乱的人世,“从一朵微小的花中窥见一切,从一颗星辰中看透光明”。花开花落,鸟来鸟还,他一人微笑着回家时,童心依旧,禅心依旧,爱心依旧。

【适用文题】一书一世界;诗画人生;读懂大师……(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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