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候补生·青榆

作者:谧语

夏日黎明,天空明亮。

一片树叶从天空中缓缓飘落,落在一双纤长的小手里。

“盛夏了呢。”及笄把树叶贴在脸旁。

“是啊,花都开了。”珊瑚趴在及笄背包里向外张望。

“啊,乡镇早上的空气真是太棒了!”及笄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让清新的空气充满整个肺部。

“别光顾着享受,你又不是来吸氧的。”珊瑚说道,“快干活儿啦,否则通不过天使晋级考试!”

所谓“天使晋级考试”,是天使学院的毕业考试,所有学生必须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才能成为真正的天使。及笄抽到的任务,是来人间解决7个小孩儿的心结,珊瑚作为她的监考官,变成洋娃娃大小,藏身在她的背包里。

目前七个任务中,及笄只完成了最简单的一个。

“好的!”及笄马上回忆任务地点,“区平路与荷香路交汇处的锦屏初中,应该就在这附近呀……”

一堵红砖围墙上,突然甩出来一个黑色书包,随后一个男孩儿从墙后冒出,他两手一撑,便骑上墙头。

“徐庆!”一声怒吼响彻校园。男孩儿吓了一跳,回头看一眼,毫不猶豫地从墙上跳下来,捡起书包飞奔,消失在街道尽头。

“徐庆?”珊瑚在包里摸出小本子,“锦屏初中七年级学生——本次任务的重点观察对象。”

“这是个寄宿制学校吧?”及笄问,这个男孩儿不到6点就跑出来了。

“是的,这个孩子的问题就在于经常逃课不上学,老跑回家。”珊瑚说。

“家?”

“离这儿几里路的小村子,他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外出打工了。”珊瑚翻到下一页,“逃课回家的原因不明,这次任务难度可不低啊!”

“你先回包里去。”及笄说道,接着她解除隐身状态,走向不远处一个卖包子的老大爷。

“大爷,刚才翻墙出来的男孩儿您认识吗?”及笄买了两个包子。

“认识,我们原来是一个村的。”老大爷说,“那孩子每天跑回家是要守住他家的老房子,他小小年纪脾气却倔得很……”

“他家房子要拆迁吗?”

“也不是拆迁。”大爷摸了摸下巴,“是政府拨款建设村子,危房要拆了重盖。老徐家那房子早就是危房了,但那孩子念旧,舍不得。”

“他父母不劝劝他吗?”

“他们才没那工夫呢,两个人在南方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大爷说,“孩子由爷爷奶奶带着,去年老两口也走了,家里就剩他一个人。”

6点多,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路人出没,及笄告别老大爷,向徐庆家走去。

徐庆家很好找,村里最破的房子就是,因为根本没人修。

“好漂亮!”珊瑚称赞的自然不是老房子——徐庆家的小院里有一棵大榆树,八九米高,翠绿的枝叶层层伸展开来,如一把大伞般遮蔽了半个院子。

“你是谁?”一声质问传来,吓得珊瑚立刻缩回背包里。

“我是艺术生。”及笄偏头一看,徐庆的小脑袋从黑洞洞的门口伸出来,她拍了拍身后的大画板,“我来乡下采风,觉得你家房子很漂亮,想画你家的房子,可以吗?”

“漂亮?”徐庆诧异地回头望望那窄小破旧的小屋,“你是在开玩笑吧?这个破房子哪里漂亮了?”

“我觉得,它有一种特别的美感……”及笄信口胡诌。

“破败美?”徐庆接过话,“真不懂你们搞艺术的,烂成这样了还觉得美。你不如去村主任家,他家房子是前年娶儿媳妇时盖的,是村民公认的漂亮建筑。”

这时,一辆汽车开过来,徐庆的脸色陡然一变,急忙转身跑回屋去。

及笄回头一看,一辆白色小汽车在徐庆家门口停住了,车上走下来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

“你又来干什么?”徐庆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拎着棍子,一脸凶狠。

“我不是来砍树的!”年轻男人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如果这棵榆树能够存活,我一定会为你争取,但是这棵榆树已经……”

“你骗人!你们就是想骗我把榆树砍掉!”

“我没骗人,我好歹也是在林业局工作……”

“那又怎样,骗人的专业人士不是一抓一大把吗?”

“你这孩子真是,怎么把人想得这么坏呢?”

“想砍掉这棵榆树的都是坏人!”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年轻男子有些生气,无奈地坐回车里,离开了。

徐庆对着远去的汽车“哼”了一声,提着棍子回屋,留下刚刚被当成空气的及笄东张西望。

“原来,问题不在老房子,而是在这棵榆树。”她终于明白了,徐庆逃学是担心有人趁他不在把榆树砍了,“保住榆树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吧?”

“恐怕不行……”珊瑚从背包中探出头,仔细地打量着榆树,“那小子的愿望注定要落空啊……”

笔在纸上发出“沙沙”声,随着最后一个句号落下而停止。徐庆合上书,把作业本塞回书包,今天的作业写完了,他虽然逃课,但不代表荒废学业。

他的书包旁有一张榆树的速写,是及笄画的,她还特意跑进屋送给他。

“还挺好看的。”徐庆嘀咕了一句。他抬头望向窗外,外面狂风大作,从远处传来雷声,今晚只怕要迎来暴风雨。

榆树一如既往地矗立在那里,像过去十几年那样让徐庆安心。徐庆的父母在他三四岁时就外出打工了,一年只回一次家。爷爷尚在时,经常抱着徐庆在树下讲故事。爷爷说,这棵榆树是有灵性的,它曾经救过半个家的人命。

“它是怎么救的?”徐庆好奇地问。

“爷爷靠它的果实熬过了苦日子。”爷爷摸着下巴笑眯眯地说,“没有爷爷就找不到你奶奶,也生不出你爸爸,没有你爸爸就娶不到你妈妈,自然也就没有你,你看,它这不是救了半个家的人命嘛。”

再长大些,徐庆就在榆树下读书、写字,有时候嚼嚼榆钱,口感香甜。对徐庆而言,榆树是家人,是家的守护神,有人要砍榆树,他当然不同意。

“哇——”婴儿的啼哭声惊醒了徐庆,仔细聆听,他发现那声音来自院子。

院子里围坐着一群男女老少,他们背对着徐庆,婴儿就在他们中间。那群人穿着怪异,衣服样式好似百年前,他们仿佛是从哪个清宫剧片场穿越过来的。

“一、二、三……一共十个人。”徐庆咽咽口水想报警,却发现屋里根本没有电话。别说电话了,连房子也跟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样。他掐自己一下,发现不疼,看来他是在做梦,于是壮着胆子走进院子。

那些人的确看不见他,他们正逗弄着摇篮里的婴儿,婴儿又哭又闹。

“阿壮今天满百天,我种下一棵榆树,希望阿壮像榆树一样又高又壮。”一个男人说,他身后有一株差不多半人高的树苗。

“我难道回到了一百多年前吗?”徐庆寻思着,爷爷说过老屋起码有60多年历史,眼前这群人是百年前的祖先吗?

不知何时,榆树枝勾住了徐庆的手指,一股暖流从他指尖涌入。

“感觉自己有了一个家呢。”有声音在徐庆耳边响起,语气雀跃。

接下来,画面快进——阿壮长大,娶妻,生子……直到大雪纷飞的一年,阿壮迎来人生的终点,那股暖流瞬间变成寒流,温度跌至冰点。

徐庆意识到,这是榆树在带领他回顾它的一生,暖流代表快樂,寒流代表悲伤……百年时光飞速流逝,转眼间就到了徐庆生活的年代。

暖流随着徐庆逃学而变成寒流。

“我逃学,像小土匪一样大闹是为了保护你啊,这样你也会伤心吗?”

榆树抖动着枝叶回应,像在点头。

徐庆觉得榆树的思维真简单,它不在意自己会怎样,只关心他快不快乐。

“但我不想失去你啊。”徐庆自言自语道。

榆树枝拉紧徐庆的手,摇晃几下,然后松开。榆树的轮廓渐渐变得透明,在夕阳中化为萤火虫般的光点。那光点绕着徐庆转了一圈,像在说再见。

“等等!”徐庆想去追那光点,但不知被什么绊住,“啪”地摔倒在地上。

徐庆坐起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床上,枕边放着一根榆树枝。

这根树枝是谁放的呢?

清晨的阳光从低矮的窗户斜射进来,窗棂的形状印在被子上。

等等,阳光?这个房间虽然朝阳,但采光并不好,高大繁茂的榆树挡住了大部分阳光。

徐庆掀开被子,一跃而起,跑到屋外。被暴风雨弄得一片狼藉的小院中,那棵高大的榆树横卧在院子中央,它的叶子被雨水冲刷得闪闪发亮,但树干上却现出了一个大洞。

徐庆呆呆地注视着大洞,回想起那个来自林业局的年轻人第一次来他家时对他说的话:“这棵树被虫蛀严重,叶子都掉了这么多,迟早要倒的。”

林业局的那个年轻人把榆树拉上车时瞅瞅徐庆,他以为徐庆会难过得掉眼泪,但徐庆却没有。

“如果没有梦见榆树,我肯定会哭吧?”徐庆问自己。不过,他现在知道他难过也会让榆树难过,既然如此,他就绝不做让榆树难过的事。

三天后,回学校上学的徐庆收到了一份大包裹。

“这是什么呀?”徐庆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包裹拖到寝室。

奇怪的是,包裹上并没写寄件人。

徐庆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不禁惊叫起来:“榆树!”

在箱子中静静摆着一盆小榆树,它栽在一个青色花盆中,浑身散发着重生的气息。花盆中还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我取了没被虫蛀的榆树新枝,做成了盆栽,希望它可以继续陪伴你。”

没有落款,但徐庆脑海中一个背着大画板的身影闪过。

那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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