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太阳菊

作者:陈钰冰

那天她起得早,简单地整理了衣装,便拎着沉甸甸的手提袋匆匆赶往校园。

期末考试临近,她要抓紧时间给孩子们复习功课。

清晨的校园很安静,只有零零散散的学生走进校门。矗立的教学楼、高高低低的篮球架、湿漉漉的操场如往日般在一瞬间填满她的瞳仁。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啊,她昂起头,满心期待地走进了校园。

来到办公室,她取出钥匙,插入锁孔却迟迟听不见清脆的开锁声。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扭转锁扣,锁头竟不由自主地往反方向转去——门没锁?她有些讶异。或许是哪位粗心的同事忘了锁门吧?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她的办公桌是靠窗户的那一张。她快步走过去,正准备坐下,一个窄口玻璃瓶赫然撞入她的眼帘。

那个玻璃瓶的瓶身雕刻着几朵洁白的小花,还被人别出心裁地用丝带系上一个蝴蝶结,瓶中清水悠悠晃动,瓶口上方是成片黄色花朵。她轻轻转动瓶身,好奇地打量这一片绚烂,原来是太阳菊啊!她在惊喜之余多了一份猜出答案的得意。

是谁将这束太阳菊送给我,放在我窗边的呢?她在瓶身上找不到贺卡,也找不到送花人的信息。

是父亲吗?父亲总是默默支持我,鼓励我,可父亲正在外地出差;是橙吗?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她正在日本读书。算了,我还是先批改作业吧,没必要为这种事分心。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瓶推回原处,从手提袋中取出作业本平铺在桌面上,细心地批改起来。

办公室外渐渐嘈杂起来,同事们一个接一个到来,笑着与她打招呼,注意力自然免不了放在她桌前开得灿烂的太阳菊上。他们笑着,议论着,猜测着,甚至怀疑是她的仰慕者偷偷送来的。办公室里洋溢着热闹的气氛,她笑而不语。

上课铃响了,她夹着讲义去教室。她在讲台上认真地讲课,底下的孩子们全神贯注地听着,有一两个开小差,她用善意的目光提醒过后,他们也立刻守了规矩。一切如往常一样。当琅琅书声在教室里回荡时,她又忍不住想起那束太阳菊来:会不会那些花儿是这些可爱孩子的馈赠呢?

下午,清风从窗外吹进来,太阳菊轻轻颤动,勾起她上课时一闪即逝的念头。她仔细回忆起往日的点点滴滴。她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之一,家人为她骄傲。出于对老师这个职业的热爱,她念了师范学院,毕业后找工作花了不少心思,几经辗转终于因为这所学校临时调走一位老师而补了他的缺。

她是班主任。而这个班的学生却对她有强烈的抵触心理,总是用行动抗议:上课纪律差,课后作业几乎都不做,常常是寥寥几笔应付。有几个调皮的学生甚至隔三差五捅娄子:不是损坏学校公共设施,就是为鸡毛蒜皮的事大打出手。半个学期下来,班里的成绩排到年级倒数几位,不及格的人数也是各班之最。这些令刚做老师不久的她头疼,无论她温和地做思想工作,还是严厉地批评,都收效甚微。最后一打听,她才知道这个班之所以如此,全因为她的到来——他们原来的班主任善解人意,开朗大方,有丰富的教学经验,经常以幽默诙谐的方式讲课,这些又岂是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师范生比得上的?

那段日子她过得很不容易,好几次控制不住情绪落下眼泪。她也动过放弃的念头,怀疑自己空有一腔热血,却并不适合教育这个行业,好几次递上辞呈离开学校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打转。关键时刻,她想起父亲一直以来教育她的一句话:“办法总比困难多。”何况她面对的,是这么一群因为恋旧而不愿接受她的可爱孩子。对于他们,她不可能真正生气。

她给自己打气,每天对镜子里的自己微笑,拿出一万分的耐心来对待孩子们,倾听每一个不同的声音。情况慢慢好转,孩子们敞开心扉,愿意与她沟通,在走廊上跟她擦肩而过时多了微笑和问候,课堂纪律愈来愈好……

她一边想,一边从架子上取下一沓厚厚的作业本堆在面前。这是孩子们今天交上来的作业。她拿起一本,哟,是班长婧如清秀的字迹,每道题都答得很到位。她的嘴角扬起赞许的微笑。在学生与她争锋相对的日子里,只有婧如与其他几个女孩儿一丝不苟地完成她交代的事。太阳菊是婧如送的吗?她不得而知。

再翻开一本,字迹有些潦草,题目也抄得歪歪斜斜——准是调皮鬼王亚了。她批改完,将目光落在作业本的封面上。“王亚”两个字位居封面中心,她眼前浮现出一张带着坏笑的调皮面容。太阳菊是他为了表达歉意送来的吗?这时,窗边的太阳菊伴着微风摇晃小脑袋,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

60个不同的名字,60个性格迥异的孩子都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遍。她的心情急切起来。如果太阳菊真是孩子们送的,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教师节早已过去,离她生日还差几个月……突然,她想起上次教师节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孩子们正和她处在僵持阶段。别的老师桌上堆满了鲜花、贺卡,时不时还有孩子跑进办公室送上一份别出心裁的礼物,而她的桌上却空空如也。她为此失落了好一阵子:当老师最大的幸福就是被学生肯定,而她什么都没有。

这么想着,一阵下课铃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其实,他们也不坏啦。她熟练地将作业本叠好,收进手提袋中。她这口标准的普通话不就是在他们的纠正中训练出来的么?头上精致的发卡不也是几个女孩儿帮忙挑选的吗?如今,孩子们都接受了她,习惯认认真真听她的话了。

她抬眼望着那束太阳菊,夕阳正投下最后一抹余晖。她不禁伸过手轻抚细软的花瓣,宛如将手放在孩子们纯真的心灵上。

她轻轻锁上门,在暮色深沉时离开了校园。

此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蹑手蹑脚的声响。

“俞老师走了吗?”一个细小的声音胆怯地问。

“放心吧,我亲眼看着她离开的!”一个声音得意地保证道。

“都是你啦。”又一个声音责怪道。

“昨天要不是你忘了放卡片,今天就不用再来一次了。”

“也不能都怪我啊,昨天是婧如紧张地说教导主任要来了。”那个声音似乎很委屈。

“好啦好啦,进去再说,大家挑了那么久的贺卡,可不能白费功夫。”

……

随着清脆的开锁声,一个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偷偷推门而入,将一张精致的贺卡放在靠窗邊的办公桌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摆正,又看了几眼才离去。

笼罩在暮色中的太阳菊绽放笑脸,静静地看着它的主人进来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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