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

作者:刘畅

终于,在我学业紧张的初三,他被送回了老家。

他固执地把他的书也带了回去——关于钓鱼的,还有太极拳法。这些是他在城里生活的全部。每天出门看别人钓鱼是没人管得了的,不仅如此,他还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述谁钓了多少斤的魚,有多大,有多宽。他兴奋地朝向我:“你还没见过三条手臂那么粗的鱼吧,要不下次我带你去看看,绝对让你目瞪口呆!”而我却不屑一顾,电视上什么鱼没见过。妈妈也连忙阻止,生怕他带我去易溺水的河边。爸爸则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没人感兴趣。看到家人忽视他的样子,便闷不作声了。可没过几分钟,他激动的声音又响起:“我还看到有人从河这边游到对岸,可快了……”妈妈嫌烦了,便喊他去买菜,他接过钱便利索地穿上快走烂的鞋,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我不禁想:做什么事都这么有干劲儿,他真是个莽撞的老头。

回老家后,我们也去看望过他,他正在田里播撒春天的种子。隔了这么久,他干田活的样子依旧那么熟练。细搓起一些种子,扬手一撒,小小的黑宝石便一排排整齐地落入土壤中。他动作那么流畅,快到像在织一匹紫黑色的丝绸。随着他手的摆动,那丝绸如一位舞者,娉婷袅娜的身姿尽然显露,舞动着,旋转着,在空中表演着聚散离合的高难度动作,最后跃入土壤,笑着等待农民看到它结果时欣慰的笑容。他看见我,把放种子的碗轻放在地上就向我奔来:“来来来,你以前最喜欢的藤架我早给你搭好了,就等着你亲自来种呢。”我吗?我有点不敢相信——他记得连我都快忘了的藤架,一直在等我回去播种。看着他由衷的笑容,我的心里淌过一股暖流,短暂却又炽热,这可能就是他的幸福吧。我小心地接过黄瓜籽,不敢乱撒,头一回耐下心来,听这位专家教授我最基础的知识。

那时我意识到,他只是个农民,一位为自己身份而自豪的农民。

一次偶然,听到他之前的经历,对他又有了新的看法。那时的家中算是家徒四壁了,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不齐全,饭基本都是一巴掌大的米混着一锅水煮的粥。唯一出路是学习,考个大学,找份工作算是全镇人对孩子最大的期望了。为了儿子的学费,他披上那件穿了十几年的外衣,活动了下被冻得通红的手,笑着迎上儿子满脸的担忧:“别担心,有爸爸在,没问题的。”他清楚外面的冰雪天多冰冷刺骨,但在一位父亲面前,寒冷是阻挡不住他的。他走了,艰难推开被雪压住的门,毅然决然地向旁边的人家走去。手在寒冷的刺激下快速地敲着门,也不知道反复了多久,知觉快被风吹走时,门才吱呀地打开一条缝。也不管开门的人是谁,他身形一晃便跪在雪里,仿佛那膝盖是铁打的,不因雪的寒冷而动摇。没人见过他下跪求人的样子,大伙都愣住了,急忙搀着他起来,而他死拽着地上的枯枝,打颤的唇齿间喊出那句动人心魄的誓言:“请借我我儿子的学费,我会还的,一定会的!”之后便是他深深的一个磕头,磕了多久父亲是忘了,他只记得那个从门缝中看到的被雪淹没的背影。

他披着一身雪白回来了。那是雪,也是月光为他披上的银袍。大雪压垮了他的背,摇动着他竹竿般的腿,而他颤抖的腿刚跨进家门一步,便是那句让人重燃希望的言语:“爸给你拿钱回来了!”

他原来是个父亲,那个任劳任怨,不顾一切为家人换取利益的顶梁柱。

一个人,他可以出阵一时,但终究会累垮,没人可以戎马一生。多少人想像那只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却不知,云深处,雾更深。那如果一个人的本心便是拨开那片深雾,“同风而起”呢,那个人,一定是父亲吧。不管他性格怎样,是冷静还是鲁莽;也与他背景无关,是老板或是农民。无论怎样,他就是一位父亲,那个把子女的快乐当作一生中最大的幸福的人。回想曾经,是否在你遇到难走的路时,总有一个声音会在你耳边响起:“我在这呢,一直都在。”

(指导老师:裴 颖)

编者说

在城里的家里,他是个“莽撞的老头”,所关注的是家人并不关注的。在老家的田地里,他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为自己的农民身份而自豪。了解之后,发觉他更是个“有责任的父亲,任劳任怨的家庭的支柱”。拨开云雾,他一直在那里,每一面都是他,都是他的本色绽放。(清扬)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