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碗豆浆去

作者:闽中客

  热水瓶是搪瓷的,上头的花纹大约是鲜艳的牡丹,我记不清了,但瓶身一定是大红色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最流行的款式。那时,人人家里都有一对热水瓶,装热水或装豆浆,都好用。

  寒冬里,母亲最头痛的事就是唤醒我们起床上学,不掀被子叫不醒我们,唯一能让我主动出被窝的,就是一句“今天吃豆浆包子!”——准是她也犯懒起晚,来不及煮粥了。

  吃豆浆,于我却是最欢喜的时候。洗把脸,连头发都顾不上整理,就拎着空的热水瓶跑上街。

  其时已不早,但天刚蒙蒙亮,一弯残月依稀可见,一整排路灯也都还亮着,我紧紧揣着钱币走在路上,天愈走愈亮,路灯一齐灭了。

  街上有些冷清,只有几家卖拌面煸肉的店铺,抽了门板,开始营业。卖豆浆的摊子,就摆在十字街头,一辆手推车,上头架着一口大锅,包子在笼屉里热着,香气丝丝缕缕飘过来,特别勾人。

  豆浆摊子周围,早已经围了好些人,一概都缩着身子、原地跺脚。提着热水瓶的,是等着卖豆浆的老板给他们打包早点。也有现吃的,坐在路边矮脚凳上,面前的四方桌上摆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壮劳力要两个大包子,小孩妇女吃得少,分食一个。

  老板卖的豆浆是自己现磨的,一点渣都没有,从大暖壶里倒出来,总也倒不完的样子。豆浆便宜,等塞上热水瓶木塞子,不用称不用量,刚好装满一个热水瓶,才一块钱。

  汪曾祺小说里,有位新嫁娘,不是主角,只有一句话形容:新媳妇坐在磨子一边,往磨眼里注水,加黄豆,头上插一朵大红剪绒的小小的囍字。

  头上戴囍字应该是高邮的习俗,汪曾祺老先生的书中,不止这一位新媳妇,我却独对她印象深刻,细想来,眼前像坐了一位妙龄女子,穿一身红艳艳的衣裳,搬了把竹椅坐在小石磨前,头微微偏着,一手持水瓢慢慢地往磨眼里注水,一手握着磨柄匀速绕圈,碾碎的黄豆浆顺着磨盘流入木桶。这个女子的形象,也随着细腻的豆浆变得更加温婉起来。

  碾好的豆浆是要过滤的,家乡的老房子层高五六米,屋梁上垂一根大麻绳下来,夜宵过后,做豆浆的老板就绑一个十字形的大木架子上去,四个顶点吊住过滤用的纱布,他就各持木头的一端来回扭动纱布,其间还加清水,于是豆渣、豆浆才算分离开。

  豆浆等不了,马上就要上锅煮了,所以大叔的一天是从凌晨开始,一年365天,没有一天落下。

  “烫着哩,抱得动不?”大叔把热水瓶递过来嘱咐道。我把热水瓶抱在怀里,笑说:“抱得动。”

  打回来的是纯豆浆。家中备下一碗晶莹的白砂糖,甜度全是自己调配,也有不放糖的时候,先将一条热的油条浸下去,要半软半脆的,咬下去咔嚓响。

  一晃十几年,出了家乡后好多年不曾正经吃过早饭,早上买杯豆浆,喝了一口满嘴残渣,倒尽胃口。

  时光如此悠长,回小镇上,且喝一碗豆浆去。

  (丁强摘自《新华日报》2017年7月7日)

  【素材运用】各种饮料都可以轻而易举得到的今天,豆浆在现在的孩子看来,似乎連饮品都算不上。然而那时,却是一个孩子全部的快乐,他宁愿冻得瑟瑟发抖穿越数条大街为家人也为自己拎回来一热水瓶豆浆。外面是和善的卖豆浆的老板,家里是一碗晶莹的白砂糖可以随意让自己加在豆浆里,不富裕的日子却洋溢着欢乐与幸福。

  【适用话题】旧时光;美好;思乡

  (特约教师 张亚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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