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复活》节选赏读

作者:未知

作品简介

草菅人命的法庭和监禁无辜百姓的牢狱;金碧辉煌的教堂和褴褛憔悴的犯人;荒芜破产的农村和豪华奢侈的京都;茫茫的西伯利亚和手铐脚镣的政治犯……世界经典名著《复活》是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晚期作品。小说是经过1889-1899十年的长期思想、艺术探索总结而成,讲述的是一个曾经纯洁、善良的少女玛丝洛娃的悲惨命运。玛丝洛娃是私生女,一对富有的姐妹俩伊凡诺芙娜收养了她,不幸的是,当玛丝洛娃16岁的时候,她的监护人的侄子涅赫留道夫公爵诱奸了她,并致使她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在送进育婴堂后不久便死了。玛丝洛娃在受尽各种磨难之后,沧为妓女,在她26岁的时候,因被人指控与别人合伙谋害一位西伯利亚商人以盗取钱财而被押解去法庭,在这儿,她碰上了当时作为陪审人之一的涅赫留道夫,这位最初使她陷入后来苦难的初恋情人是如何处理他们之间曾经的这段感情呢?

作者简介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俄国作家、思想家,19世纪末20世纪初最伟大的文学家,19世纪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是世界文学史上最杰出的作家之一,他被称颂为具有“最清醒的现实主义”的“天才艺术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他的作品《七颗钻石》《跳水》《穷人》已被收入人教版和冀教版小学语文书。

精彩段落

这次晨祷,在涅赫留道夫此后的全部生活当中,成为一次最鲜明、最强烈的回忆。

他骑着马,蹚着水,走完漆黑的、零星点缀着几堆白雪的道路,进了教堂的院子。他那匹马一看见教堂周围的点点灯火,就竖起了耳朵。这时候,礼拜已经开始了。

有些农民认得他是玛丽亚·伊万诺夫娜的侄子,就把他领到一块干燥的地方下马,给他把马拴好,带他走进教堂里去。教堂里已经满是过节的人了。

右边都是农民:老年人穿着土布长衫和树皮鞋,脚上裹着干净的白色包脚布;青年人穿着粗呢的新长衫,腰上系着颜色鲜艳的宽腰带,脚上穿着高腰皮靴。左边都是农妇,头上扎着红绸巾,上身穿着棉绒的坎肩,配着大红的衣袖,下身穿着蓝色的、绿色的、红色的或者杂色的裙子,脚上穿着打了铁掌的半高腰靴子。站在她们后边的,是衣服朴素的老太婆,扎着白头巾,身穿灰色长外衣和旧式的毛织裙子,脚上穿着普通鞋或者新皮鞋。这两群人中间夹杂着一些衣服考究、头发上抹了油的孩子。农民们在胸前画十字,鞠躬,把头发甩到后面去。女人们,特别是那些老太婆,都用黯淡无光的眼睛盯住一个有许多蜡烛照着的圣像,捏紧她们并拢的手指头,有力地点一下额头上的头巾,再点两个肩膀和肚子;她们嘴里不出声地念叨,弯腰站着,或者跪下。孩子们学大人的样子,一见有人在瞧他们,就起劲地做祷告。那些缠着金色螺旋纹的大蜡烛,以及从四面八方把它们围住的许多小蜡烛,照得金黄的圣像壁像是起了火。枝形大烛架上插满了蜡烛。从唱诗班那边传来业余歌手的欢畅的歌声,其中夹杂着粗重的男低音和尖细的童高音。

一切都欢乐,庄严,畅快,美丽。司祭们穿着发亮的银丝线法衣,挂着金十字架。另外还有一个助祭,还有些诵经士,穿着节日的银丝线和金丝线祭服。业余歌手穿着节日的盛装,头发上擦了油。节日赞美歌的欢乐的音调,听起来像是舞曲。司祭们举着插了三支蜡烛、装饰着花朵的烛架,不停地为人们祝福,不住反复叫道:“基督复活了!基督复活了!”一切都美丽,然而最美丽的却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系着浅蓝色腰带、黑头发上扎着红花结、眼睛快活得发亮的玛丝洛娃。

……

玛丝洛娃一直到傍晚六点钟才回到她的牢房里。她已经走不惯路,如今却在石头路上步行了十五俄里,筋疲力尽,脚都走痛了;而且那个严厉得出入意外的判决弄得她垂头丧气,此外她的肚子也饿了。

先前,有一回审讯暂停,大家休息的时候,她旁边的那些法警吃起面包和煮硬的鸡蛋来,她嘴里就满是唾沫,觉得饿了,可是向他们讨一点吃,她认为在她是有失体面的。后来又过了三久钟头,她倒不再想吃东西,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了。在这样的状态下她听到了她没意料到的判決。起初她以为听错了,不能一下子相信她听到的话,不能把她自己同苦役犯的概念联系起来。然而她看见法官和陪审员的脸色平静而认真,他们把这个消息看做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她就愤慨起来,向整个法庭嚷着说她没有罪。可是她看到就连她的嚷叫也被他们看做是一件自然的、意料中的事,不能改变局势,她就哭起来,感到不得不顺从这种硬加在她头上的、残忍的、使她吃惊的不公正。尤其使她吃惊的是,那么残忍地定了她的罪的,都是些年轻的而不是年老的男人,他们总是用那么亲切的眼光瞧着她。只有一个人,也就是副检察官,她看出来,心境完全不同。先前她在犯人室里坐着,等候开审的时候,后来在审讯暂停的时候,她看见那些男人怎样装做为了办别的事而在她的门口走来走去,或者索性走进她的房间里来,只为仔细看一看她。不料忽然间,尽管她没有犯她被控诉的那些罪,那些男人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竟然判了她苦役刑。起初她哭了,不过后来她止住哭,精神完全麻木,坐在犯人室里,等着押回监狱里去。这时候她只巴望着一件事:吸一支烟。博奇科娃和卡尔京金在宣布判决以后押到这个房间里来的时候,正碰上她处在这种状态。博奇科娃顿时开口辱骂玛丝洛娃,把她叫做苦役犯。

读书感悟

在这部小说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到的是两个人的“复活”历程,然而这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历程,男主人公涅赫留道夫走的是一条为自己心灵赎罪的路,而女主人公玛丝洛娃走的是一条拯救自己的灵魂的路。

从大都市到偏远乡村,从首都到外省流放地,从堂皇法庭到暗黑监狱,从省长豪宅到简陋农舍,从贵族厅堂到政治犯家庭,从剧院包厢到火车三等车厢,作者在男主角身上显示了高超的驾驭丰富社会生活内容的艺术才能。托尔斯泰认为,社会如此腐败,“问题的结症就在于人们丧失了做人的主要品质”。在他看来,每个人身上仿佛都有“兽性的人”和“精神的人”在互相对抗,“兽性的人”占了上风,人就作恶;“精神的人”取了胜,人就向了善。男、女主人公通过“忏悔”和“宽恕”走向“复活”,借以体现“人性”由丧失到复归的过程。

小说在男主角涅赫留道夫的心灵中进行着深刻的灵魂审判。他是造成瑪丝洛娃不幸的第一个罪人。在法庭上认出玛丝洛娃后,“他灵魂的深处不得不感到那一次行为的残酷、懦怯、卑鄙,还感到他那闲散的、堕落的、残忍的、怠情的全部生活也是那样。”从此开始了他的思想和生活的转折,他努力从“动物的人”向“精神的人”转化,竭力用受害者、普通老百姓的眼光重新审视他周围的一切事物。他逐步成为本阶级的审判者——作者通过他的主人公周旋于统治阶级的最上层,发现原来掌握生杀大权、制定法律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才醒悟到“人吃人并不是从森林开始的,而是从各部、各委员会、各政府衙门里开始的。”

小说中,涅赫留道夫的思想和性格经历了从单纯善良、追求美好理想、对一切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心,到自甘堕落于社会流俗、放纵情欲,再到再次遇见玛丝洛娃后由忏悔到精神复活的三个阶段。这一人物的真实与生动体现在他身上的“兽性的人”与“精神的人”的纠缠和搏斗中,也就是经典文学中常常触碰的主题:人的灵与肉的矛盾与分裂。《复活》虽然采用全知型叙事视角,但叙事人常常依附在主人公身上,因此可以很方便地随时展开他的心理活动。比如下面两段心理描写就揭示了涅赫留道夫在忏悔中复活“精神的人”的具体过程:

“人身上的野兽般的兽性是可憎的,”他想,“然而它以赤裸裸的面目出现的时候,你就会从你的精神生活的高处看清它,藐视它,于是不论你上了它的钩还是顶住了它,结果你还是跟原来一样。不过临到这种兽性蒙着一层虚假的美丽和诗意的外衣出现,要求你崇拜它的时候,你对这种兽性就会敬若神明,分不清好坏,完全上了它的圈套。这才可怕。”

“如同今天夜间大地上没有那种使人安心、催人入睡的黑暗,却有一种不清晰的、不鲜明的、不自然的、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亮光一样,涅赫留道夫的灵魂里也不再有那种愚昧的黑暗来催人入睡了。一切都已经清清楚楚。事情很明白:但凡人们认为重要和美好的事物,往往是渺不足道的,或者是卑鄙龌龊的。所有那些耀眼的光辉,所有那些富丽堂皇的外表,往往掩盖着古老的罪行,这些罪行已经为人们司空见惯,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风靡一时,由人们想出种种美化的办法加以粉饰。”

最后,在两个彼此复活的灵魂之间,玛丝洛娃虽然在心里重新爱上了涅赫留道夫,但在小说结尾,她还是拒绝了他的结婚请求,觉得他们之间的爱不会给他带来幸福;她的拒绝与对方当初为拯救她而提出结婚请求一样,都是出于为对方而牺牲自己的考量。这是作者托尔斯泰所赞赏的人类感情的最高形式。那一点“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亮光”指示着“精神的人”的前行方向:“宽恕”与“博爱”。

“一个是精神的人,他为自己所寻求的仅仅是对别人也是幸福的那种幸福;另一个是兽性的人,他所寻求的仅仅是他自己的幸福,为此不惜牺牲世界上一切人的幸福。”这是托尔斯泰在《复活》写下的一段话。他在八十二岁的高龄,为了彻底地告别旧生活,在寒冷的冬夜弃家出走,最后病逝于一个车站。他用《复活》,更用生命,向我们诠释了生命里那些真正本质、真正要紧的东西。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