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筝韵

作者:陈心瑜

从小到大,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在写作上特别笨拙的人。一篇文章从动笔到完稿也许不过一二小时,而为那灵光一閃的瞬间却需要几天甚至数月的等待。我想作文者的心境就像一湾透亮的海水,风平时,便静止着如一面明镜,宇宙万物的印象都涵映在上面;风起时,便翻波涌浪,宇宙万物的印象都活动在里面。这风便是所谓直觉、灵感,这起了的波浪是高涨着的情调,这活动着的印象便是徂徕着的想象。

我自认为是个感性的人,譬如翻书的时候我不喜欢看书的目录,即使心里清晰地知道那是最理性的辨别内容的方法,我依然热衷于通过语句的连续性来分辨,这也许是我身上敏感而浪漫的一部分。而写作,能让这份浪漫一直延续下去。

悠悠筝韵

筝韵流水,情韵牵人。

轻烟缥缈如蓬莱仙境的舞台上,流水一般的筝韵里,一群婀娜多姿的古装仕女姗姗而来,长长的水袖,轻盈的腰肢,幻化出无数美丽意象。

闭眼,清越的筝声划破时空,穿梭千百年时光。

江流婉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

江水蜿蜒,愈发娇美。江边芳草丰茂的原野上,夜树恍若落了满树的萤火虫,发出梦幻轻盈的微光,似乎只要使劲一抖,浑身的星点就会飘散四方。月光如罗幕轻纱般笼罩雪样的花林,涤荡了世间万物的五光十色,若清梦般虚无。

一青衣男子立足江畔,望月兴叹,思绪良久。

望长空,鸿雁远飞,却飞不出月的光影,徒劳;看江面,游鱼骤跃,却激不起水的波纹,无用。

“我的归属,又在何方?”

他怅然望着这银灰色的天地,春日即逝,花落幽潭,斜月西去,海雾沉沉,前方是一条无尽的路——直直通向思念已久的家乡。

江水一股股地涌动,汇入墨蓝的大海,寻找光亮的方向。

青袖一挥,合扇。他释然地笑了:“这满江的水,不恰似我?路的尽头,终有我情感的归属。”

转身,离去。

如水月色,寂然落下——在疏松的江树中,散落满江的清辉。

子期难觅瑶琴绝

奈何枝落百花江

波光云影,月下抚琴。

初见时,一身蓑衣,蓑笠挡住他探寻的目光。不甘琴声被这样一位山野村夫听去,便邀那人上船,赌气似的考问他。烛光下,那人从容应对的神情,竟隐隐散发出一种温润的光华。惊讶之余,傲然的性子又起,轻抚琴弦,怎知那人轻轻一笑,悠然说出琴中之意。

言谈间,那人进退得体,从容自如。心微微一动,山野之中竟有奇人雅士,遍寻不得的知音就在眼前。临别前,他握住那人长满厚茧的双手,相约来年再见。

他依旧忙于公务,心中却多了份牵挂。每每忆起那次月下倾谈,他素来冰冷的双眸,总会染上一丝笑意,孤寂的琴音也变得温柔如水。

重返故地,等到的却是那人逝去的噩耗。他茫然立于坟前,任衣袂被风吹起。

手中似还能感到那夜自掌中传来的温暖,如今却只剩这冰冷的石碑了吗?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瑶琴,席地而弹。

“忆昔去年时,江畔初见君。今岁重来访,新冢掩旧人。与君共结义,天涯无足语。独坐无人顾,涕泣沾衣襟。此曲不复弹,瑶琴为君寂。”

朦胧中,那人温润似玉的笑容掠过眼前,他心头一阵剧痛,琴弦应声而断。一声悲叹,将瑶琴掷于碑前,似有一声轻叹入耳:“兄长的琴声,太过寂寞了呢。”

何人复诵广陵散

黯然悲恨不可收

天帷下。

沉香檀木上,颤动的弦音,在无尽的昏暗与伤痛中弥漫开来。青丝霜鬓飘散在沉郁的灰色气息之下,手上的血痕发黑结痂,却不碍其在弦上优雅舞动。

谁能想象,这曲流芳百世的广陵悲歌,竟是一个将死之人的杰作!

这位拄着拐杖的老者,站在魏晋动乱的一角,老泪纵横,踌躇吟咏,声声泣血。他拨击的是丝弦,是未唤醒的灵魂,是一个沉睡的时代!

千年后,弦断,音犹在……

睁眼,灯光俱灭。

余音缭绕,时空穿梭,心弦依旧。

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久久执著于此声。那一切一切的事物,全在它如水的音符里了。它幽婉、恬淡,像一抹哀愁。婉转处,如“间关莺语”滑过花底,低沉处又如“冰泉冷彻”般凝绝。曲中有明月松间、清泉石上;有西风古道、细雨孤骑;还有闺语幽怨、家国愁恨。

筝韵的幽婉,被谁第一个听去?那第一人初闻此音的惊叹,早已被历史长河冲刷殆尽了吧。而我不愿重复相似的多余,缱绻温婉中,只愿独念曲中一份名士风流,一如张岱饮尽一杯寒冬。

我们都曾醉于那曲悠悠筝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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