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不掉的村庄

作者:张艳艳

梦中还是那个小小的村落,百来户人家。站在护河堤上而望,树林阴翳,屋舍俨然,阡陌缦回。偶相闻,鸡犬一两声,草垛,竹林,小池边;屋檐,家后,田地头。

这里是祖祖辈辈日出而作的地方,也是他们日落而息的地方。大地之于村庄,不仅是供养,也是归宿。村庄之于她的村人也同样如此,或许,这便是故乡的疼痛所在。出生和死亡,我们都渴望能回到最初的归宿。

我们害怕孤单,也害怕被时光遗忘,却总是在追逐少年梦想的道路上,看矮了故乡的屋檐,厌烦了那只久等不来的、唯一与外界相连的渡船。年少的我曾指着安河,指着渡船对妈妈说,总有一天我过了河,永远不再回来!可如今我倒愿意去理解,安河,和那只久候不来的老船,是对离开故乡的人无声的挽留。慢些走啊,再回头看看吧,那伫立在对岸从黑发等到苍颜的母亲!

如今,河还是那条河,渡船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横跨南北的宏伟大桥;而那个我匆忙逃离的村庄呢?等父亲告知我新家的地址时,我不及收拾慌乱狼狈地赶回。没了,一切都已不存在了!我漫无目的,用脚步丈量曾经以为很小的村落,任那种抓心挠肺般的绝望漫上心头。固守着河堤不愿离开的爷爷奶奶看见我说,还回来干嘛,什么都没有了。是啊,还有什么呢?远望一片翠绿,方知道,那是小时和弟妹随手在北坡插下的几杆竹子,如今已经是漫山遍野,这是我在此生活过的、唯一的、活着的证据。

终于,陪着爷爷守了一辈子护河堤而不愿搬离的奶奶,在2015年开始的第二天永远离开了我们,长眠在村庄的土地里。

我们安土重迁,故乡之于我们便是一种从出生起便烙在心头的印记,生死相随,代代相传。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理由和荣耀皆源于故乡,那里是梦的起点,必将成为我们人生的见证,为我们的努力证明,为我们的成就证明,也为我们的存在证明。

古人说,衣锦还乡,可是路遥身后那被遗忘的家乡早已在机器的喧闹中坍塌,成为我们余生最珍贵而又沉重的记忆,而记忆又是最不永恒的。关于村庄,关于故乡,终究会在某一天随着一代人的离去而永远消逝,再也没人知晓。既非古迹也非名胜,只是被拆迁的千千万万村落中的一个,一旦消失便是永远。

(编辑:关晓星)

评点:赵同宇

历史在流淌之中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陶渊明的梦留在了桃花源。“我”的夢永远定格在“朱湖镇庄塘村新河头”。村庄人家百户。树林阴翳,屋舍俨然,阡陌缦回,偶闻鸡鸣犬吠……你看看这不就是穿越版的桃花源吗?然而陶渊明的梦至少在精神世界尚有,“我”的梦却在现实世界无存。沈从文的乡愁遗留在遥远的边城,“我”的乡愁永远萦绕在“推土机碾过”的新河头。相较之陶沈,人家有的是希望,“我”却只剩“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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