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赤着脚踏上熟悉的沙滩，炙热的沙粒吮噬着他的脚掌。干闷的空气中斥杂着河蚌腐烂的气味。

“一切就要变了，”他呢喃着，“一切都会变的！”

湛蓝色的海轻轻吞吐着浪花，敲打着深海的礁石，发出沉闷的低吟，静谧、诡秘。

三只海鸥从东边的天空飞过。

他听到了来自海底的呼唤。

（二）

他是带着使命回来的。

他走出那家装饰精美的高级海产店时，便下定了决心。

在那里，他看到了他的故乡——俄罗斯东部的一个满溢着海浪气味的孤立的小岛。没有犹豫，他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个打着橘色灯光的玻璃展示柜。他伸出手，想接近它——但是，冰冷的价牌突然闯入他的视线。一个同样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可是堪察加白鲸的鱼翅，别的地方很难找到，明码标价。”穿着正装的男人嘴角露出嘲弄的微笑。

（三）

“不可能。”父親打断他，脸色蜡黄。

“但是……”他急切地争辩着。细小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来，挂在他的鼻尖。

母亲苍白着脸，站在她丈夫身后。她无力地瘫靠在木桌旁，浑身都在颤抖，似乎不一会儿就要晕倒。

“哦，天呐……”在她眼里，痛苦的魅影一点点扩大，“恶魔钻进了他的身子……”她的嘴唇不自然地抖动着，“不，不……这不是真的，不会有事的……上天保佑……”

他冲出门。

木门后母亲的哭泣声被海水的咆哮声拍碎。

（四）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慷慨激昂。

他看到面前十多名青年的眼中散出炽热的光。

海浪被风吹到岩石上。

“但是……”一个灰色眼睛的女孩犹豫着举起手，“那个祖训……”她的眼神躲闪着，下意识地瞥向四周。

青年们的眼眸暗了一下，他们抬头看向他。

“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直视着他们的眼睛，“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可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白虎鲸一直是我们村的保护神。这一次，它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帮助我们。这恰恰是上天的旨意！”

被浇灭的欣喜又爬上他们的面颊。

没有人说话，只听见风声。

一个大浪袭来，岩石“砰”的一声，裂成碎片。

（五）

他们驾船出海，满载而归。他们的欢歌冲破云霄，淹没了盘旋在海底的悲戚的呼号。

与长辈的呵斥同时到来的，是县城里的投资商和能工巧匠。木屋一间间被推倒，水泥墙一面面砌好。

一个五米高的白鲸雕塑屹立在村口。

（六）

卡车的尾气熏黑了沙滩。落日的余晖把天空撕得伤痕累累。云在哭泣，泪水滴进海里，变成鲜红的血，与鱼的眼泪一起，融入混沌的夜色里。

一些人离开了，还有一些，一夜间，就没了踪影。

一条灰色眼睛的鲸鱼奋力地向上跃起，最终还是倒在无尽绝望里。

（七）

一切都变了。

他站在用砖搭成的牢笼里，身后空无一人。

隔着玻璃，他望向不远处那片焦褐色的海，那条祖训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离海远一点

离鱼远一点

否则你即其中一员

一个大浪朝他扑来，他转过头，看到了背上鱼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