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在哪里?上海在长江水流入大海,要走好几个月才能到达的地方。他们日夜不停地划呀划,他们在太阳下划,在月亮与星星下划,在风里划,在雨里划,男人划,老猴划,女孩划,划呀划,划呀划,向一个消失了的妈妈划去……
“猴爷,你儿子长什么样子啊?”女孩问老猴。
“我儿子很帅,健硕的身体披着金色的毛发。”老猴说。
“它一定会保护我妈妈吧?”女孩问老猴。
“那当然。”老猴说。
繁星沿河而下,船被星光照亮,人与猴的一举一动清晰可见。他们呼吸急促,手脚灵活,被浪花簇拥着,奔向大海。
“快看快看,远处的灯火。”女孩指着大海方向的一片灯火惊呼。
“那是上海城,一座海上的城。”瘦男人说。
“每一盏灯光下都有一个妈妈。”老猴说。
他们拼命划呀划,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大鸟伴随繁星从头顶飞过。他们闻到了大海蓝色的气息,那是庞大的生命日夜不停地躁动与孕育的气息。
女孩仰起红润的脸蛋,显得特别亢奋。
“妈妈,妈妈,妈妈,我来了!”女孩对着天空大声呼喊,声音清脆悦耳,穿过滚滚东去的波浪,向灯火辉煌的海上之城奔去。
蓝色的大海给女孩送来阵阵回声。海浪拥抱海浪,海浪亲吻海浪,它们紧紧跟随着,把船送向海上之城,把女孩送向妈妈的怀抱。
老猴走在前面,瘦男人挑着木箱跟在老猴后面,女孩跟在瘦男人后面,他们三个走进了大上海。
“他们好好玩儿啊!”一个小孩跟在他们后面跑。
“你是孙悟空吗?”一个大人问老猴。老猴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没有说话,它确实像孙悟空。
“老猴,你精神抖擞,是从西天取经回来了吧?”一个妇女走近他们问。她提着篮子,牵着一个小女孩。老猴还是不说话,向小女孩做了个顽皮的鬼脸。
“老猴,你多大年纪呀?”那个妇女递来一个通红的苹果。
老猴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后面的瘦男人,瘦男人再递给女孩。
“不要问人家年龄。”女孩咬着苹果说。
“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瘦男人说。
他们穿过一条又一条繁华的街道,有轨电车摇着铃从身旁驶过,女孩吓了一跳,老猴牵起她的手迅速躲开了。他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跟紧跟紧,不要走散了。”瘦男人叮嘱女孩。
老猴对上海城非常熟悉,它说:“再复杂的地形我都走过,一座上海城不过是一座大山。”
女孩第一次来到大上海。
“眼花缭乱,人山人海,花花世界。”她东张西望,激动地对老猴说。
“我是人来疯,人越多我越兴奋。”老猴开心地说。
他们走了好几个时辰,一路上总被人围观,人们拖住他们的木箱:“给我们表演吧!”“我们给你们钱呀!”
但他们不为所动。“我们有要事要办。”瘦男人一边解释一边挣脱。
“等找到我妈妈,我们天天给你们表演!”女孩说。
“你妈妈在哪里?”有人好奇地问。
“与猴爷的儿子在一起。”女孩说。
他们来到上海滩杂技团,老猴对守门的人说:“我来找我的儿子小猴。”
“猴大爷请进!”守门人礼貌地请他们进了大门。
上海滩杂技团是杂技界的王牌,乐声悠扬,熙熙攘攘,烟雾缭绕,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动物们穿着豪华的礼服,化着各种角色的妆容,排队等待入场。
一个好大的舞台,猩红的丝绒大幕从高处垂下,台下全是座位,人们像一只只鸟坐在各自的巢穴里。舞台一半幽暗,一半明亮,一半如月夜,一半如白昼。
他们蹲在一个角落,等待演出开始。
“演员你好!”有孩子向老猴打招呼。
“演员怎么到了观众席?”有人问瘦男人。
“我们是演员的亲戚。”女孩抢着回答。
“这猴子很霸气。”有人指指点点。
突然,全场的灯暗了下来,像黑夜降临。
说话声也随之消失,全场鸦雀无声,只有观众的呼吸。
幕布缓缓拉开,一只年轻帅气的猴子踩着高跷出来了。它穿着好看的燕尾服,向观众抛掷彩球,人们欢呼着争抢彩球。
“亲爱的观众,我爱你们。”猴子拿着一只大喇叭向观众呼喊。
“它是我儿子。”老猴骄傲地说。
“是有您的风度。”女孩说。
“注意看舞台,说不定你妈妈会自己走出来。”瘦男人对女孩说。
他们紧张地盯着舞台。接着表演的是吞刀、吐火的魔术节目,魔术师个个身怀绝技。
然后是爬杆、钻圈、跳板、飞人、转碟、耍草帽、蹬人、车技、抖空竹、绳技等节目,一个接一个。
一根绳子两头各系一只盛满水的碗,演员甩动绳子飞舞起来,碗跟着旋转,碗中的水却一滴都不洒落。
“这是水流星,我也会。”瘦男人说。
另一个演员上来,甩动一根绳子,绳子两端各系一只铁丝络,里面是燃烧的炭火,两团火球呼呼生风。“这是火流星,我也会。”瘦男人说。
“还没有看到我妈妈,她不会不在这里吧?”女孩焦急地问。
“要不要我去后台找我儿子?”老猴问。
“奇迹总会发生,再等等。”瘦男人说。
一只老虎表演过天桥。一个女人穿着草裙骑在老虎背上,她唱着一首欢快而忧伤的歌:
一个女孩,站在河边,
她在等待,妈妈归来。
一个女孩,点燃柴火,
寒风吹起,冻得哭泣。
一个女孩,梦见妈妈,
骑虎飞来,寻找宝贝。
我的宝贝,梦里哭泣。
我的宝贝,快快醒来。
天籁般的歌声环绕四周,观众里有人轻轻抽泣。突然一束光照在穿草裙的女人脸上,也打在了老虎脸上。女人脸上泪光闪闪,老虎脸上也泪光闪闪。
“妈妈……我的妈妈……”女孩从观众席飞扑向舞台,她越过惊慌失措的观众,越过舞台的护栏,像一只鸟一样扑向舞台,扑向妈妈的怀抱。
老虎与草裙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女孩已经扑进了女人的怀抱。“妈妈……我找到妈妈了……”
妈妈紧紧抱住女孩,像一只受惊的大鸟护住她的孩子。她们与老虎在强烈的光柱里待着,老虎伸出舌头舔了舔女孩脸上的泪水。
观众终于明白了这一幕所发生的故事,他们站起来久久鼓掌,掌声如潮水涌向舞台。
老猴与瘦男人激动地跑向舞台,人们也向舞台挤去。一场杂技表演变成了一场人间真情演出。
“太感人了,我受不了这场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抹着泪说。
“我喜欢那首歌,旋律太美了,故事催人泪下。”一个打扮时髦的妇女说。
老猴与瘦男人跳上了舞台,这时,全体演员走上舞台鞠躬谢幕。
女孩与她妈妈骑着老虎,在演员与观众的欢呼与掌声里,招手走向后台。
这是一个亲情满溢的时刻,也是一个友情沸腾的时刻,爱的光芒四射。
老虎的步伐坚定而骄傲,它的四肢稳稳地踩在舞台的红地毯上,如同踩着七彩云霞。老虎频频回望观众,它看到了每一个人灿烂的笑脸。他们怎么都在笑呀?笑是人间的花朵。笑是人类的特权吗?于是老虎自己也跟着大笑起来,不过老虎的笑是一声长啸,随即被人们的掌声淹没了。
老猴与瘦男人跟着老虎来到后台,老猴的儿子也等在那里。父亲与儿子相见,它们紧紧拥抱,相互亲吻,亲昵地互相拍打身体。
女孩与妈妈一直抱在一起,女孩的身体还在颤抖,显然她的内心还没有平静。
“宝贝睡着了……宝贝睡着了……”妈妈喃喃自语。
女孩靠在妈妈怀里咯咯咯地笑,她有好长时间没有靠在妈妈怀里了。妈妈的怀抱是人世间最温暖的怀抱,比汴河边的草地要温暖,比船舱要温暖,比阳光要温暖,因为她感受到了妈妈的体温。
上海滩杂技团的演员围拢过来,团长是一个戴老鹰面具的人,他说话尖声细气,像一只真正的老鹰。“我代表上海滩杂技团向你们表示衷心的祝贺,祝贺人间真情永驻上海滩杂技团!”“老鹰”的话在后台飘荡,演员们一个个上来抚摸女孩红润的脸蛋。
“妈妈,我们回汴河吧?”女孩说。
“汴河在哪里,宝贝?”妈妈记不起汴河了。
“妈妈,你是汴河的妈妈呀,你怎么不记得了呢?”女孩焦急地问。
“宝贝,我的记忆丢失了,我只记得我的宝贝……”妈妈看着女孩说。
“我相信丢失的记忆可以找回来!”“老鹰”团长说。
“我帮你回忆。”女孩抱紧妈妈说。
在杂技团的生活是女孩与妈妈在一起的一段幸福时光,她们晚上睡在杂技团的阁楼上,那是大上海最高的一座钟楼。
夜里,鸽子咕咕咕的叫声与钟表嚓嚓嚓的走动声伴随着她们。大上海上空,天地之间回响着她们母女俩怦怦的心跳声。
杂技团里动物与人都进入了梦乡,城市中的万家灯火渐渐熄灭,每一个窗口后都是幸福的一家人。母女俩静静地望着窗外,看上海的星星眨着眼睛,它们簇拥着向阁楼慢慢移动。
“妈妈,星星有家吗?”女孩问。
“星星的家就是夜空。”妈妈在黑暗中说。
“那我们的家在哪里?”女孩悄声问。
“你不是说在汴河吗?”妈妈说。
“是的,汴河旁有一个美丽的村庄,那里牛羊成群,鸟雀啁啾,风吹麦浪,生活着我们幸福的一家人。”女孩向妈妈描述着自己的家乡。
“我还以为我的家在上海,在杂技团……”妈妈好像记起了什么。
“你每天去汴河边洗衣服,但有一天你没有回来……妈妈你不要我们了吗?”女孩轻轻哭泣。
“宝贝,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我天天想念你……”妈妈抹了抹泪水。
“我们的家丰衣足食,爸爸天天想念你,还有可爱的钟馗,他是我们家的门神。”女孩帮助妈妈回忆。
“你爸爸身体还好吧?”妈妈急切地问。
“你走后不久,我也离家来寻找你……爸爸一定苍老了。没有你的日子里,爸爸变得沉默而忧伤。”女孩说起爸爸,心里一阵痛楚袭来。
“钟馗是那个红脸吗?”妈妈终于想起他。
“是他,他是我们家最忠实的门神。我们不在家时,只有他陪伴爸爸。”女孩紧紧搂着妈妈说。
“钟馗,是的,钟馗,他的脸像天边燃烧的晚霞。我记起来了,有一次我还梦到他与你在河边玩耍。”妈妈激动地说。
“那你想起我们的家了吗?”
“河边的院子,院子里有一窝兔子。白色的兔子,粉红的嘴巴。”妈妈一点点回忆。
“有一天夜里,钟馗在门板上睡着了,从门板上跌到了地上,我们听到砰的响声,还以为是门板倒了。”妈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