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级版《围城》:2019年茅盾文学奖作品《应物兄》赏读

作者:未知

作文君

作为中国长篇小说的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评选一直备受瞩目。2019年8月16日,第十届茅盾文学獎揭晓,梁晓声的《人世间》、徐怀中的《牵风记》、徐则臣的《北上》、陈彦的《主角》、李洱的《应物兄》五部作品获奖。其中,李洱的《应物兄》创作耗时13年,一经出版,便迅速斩获2018《收获》文学排行榜长篇第一名以及《扬子江评论》2018年度文学排行榜长篇第一名。作家周大新评价说:“这部书是当下我看到的最精彩的表现知识分子生活的作品,可以和《围城》一比。”也有评论家称它是一部当代的《儒林外史》。你是不是很好奇这到底是一部怎样的作品呢?快跟着作文君一起来看看吧!

作 家其人

李洱(1966— ),因长篇小说《花腔》及《石榴树上结樱桃》声名鹊起。2001年,李洱完成了长篇小说《花腔》,被称为“先锋文学的正果”,并入围第6届茅盾文学奖(未能得奖)。2008年10月,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访问中国,她把德文版本的《石榴树上结樱桃》送给时任中国总理温家宝,点名要会晤李洱。德国媒体对李洱的评价极高,《石榴树上结樱桃》被《普鲁士报》评为“配得上它所获得的一切荣誉”。

李洱是这样评价他自己的小说的:“我觉得《花腔》写得不错,它的翻译难度很大,但是已经翻译的《花腔》的影响力远远大于《石榴树上结樱桃》,韩国的一位评论家告诉我这本书可以在韩国卖20年,《花腔》同时包容了社会主义经验和市场化经验,读者能从书中看到一个中国人如何处理这种经验,他们对此很有兴趣。”

作为一个勤奋但是并不高产的作家,李洱说:“写作带走了生活的很多乐趣,很多时间都要待在家里写作,我的写作类似于上班。”生活中的李洱喜欢开玩笑,非常重视亲情,他最崇拜的人是孔子。他说自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写作时喜欢反复修改,一天写4000字,能留下1000字就不错,这样做的结果是他的稿费大为减少,他的妻子经常把家庭经济状况不好归于他的这种写作习惯。但是李洱不愿意改变,他认为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作家不应该妥协,不应该踮起脚去迎合读者。

作 品速览

不少评论者将《应物兄》与《儒林外史》和《围城》相提并论,但后两者所书写的是特定时代的知识分子,《应物兄》则至少写出了三代知识分子。《应物兄》以儒学家应物兄为轴心人物,上下勾连、左右触及所有的相关者,记述了70多位鲜明生动的当代人,人物身份遍布政、商、学、媒体、寺院、江湖、市井,但主体仍是三代学院知识分子。老一代知识分子,除了程济世,应物兄的老师辈,乔木、何为、姚鼐、张子房四位先生以及双林院士,都是新中国历史实践的参与者、见证者,别有一番风骨。所谓“中生代”学人,从改革开放初期走过来的应物兄、文德能、芸娘等,或早或晚,都在20世纪80年代接受了高等教育。“晚生代”学人则成长于改革开放时期,应物兄的学生易艺艺、孟昭华、范郁夫是全球化、互联网时代的产物,这类乎三个不同的“文化人种”。如果从姚鼐先生的转述上溯至他的老师闻一多,我们甚至可以在《应物兄》当中看到现代以来中国知识分子的传承谱系。

《应物兄》借对话、讲演、讨论、著述、回忆、联想,所引用和谈及的中外古今文献高达数百种,作者在生物学、历史学、古典学、语言学、艺术学、医学乃至堪舆风水、流行文化等领域,其所积累和触碰到的知识量堪称浩瀚。有评论者认为这部小说因为其“特殊的中国风度而具备了世界级文本的因素”,也有学者盛赞《应物兄》堪称“一部从20世纪80年代到现在的人文、思想的大百科全书”。

在《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之后,足足有13年时间,李洱几乎没有再发表过作品。这是因为这些年他的生活变化很大。他和妻子从郑州搬到了北京。刚刚安定下来,他的母亲突患重病,他和三个弟弟在几座大城市求医问药。李洱则是这样说的:“小说写一部,作家为这部小说所做的文案工作,应该20倍于它的正文。平庸如李洱者,小说写13年是应该的。”他跟很多西方作家对话时,会问对方这部小说写了多久,“一部小说写十年、八年都是最正常的”。

精 彩选段

1.应物兄

涓涓细流携带着泡沫向下流淌,汇集到他脚下的一堆衣服上面。他这里搓搓,那里挠挠,同时在思考问题,同时还兼顾着脚下的衣服,不让它们从脚下溜走。没错,他总是边冲澡边洗衣服。他认为,这样不仅省时,省水,也省洗衣粉。他的双脚交替着抬起、落下,就像棒槌捣衣。因为这跟赤脚行走没什么两样,所以他认为这也应该纳入体育锻炼的范畴。现在,我们的应物兄就这样边冲澡,边洗衣,边锻炼,边思考,忙得不亦乐乎。

劝说费鸣加入儒学研究院,其实是葛道宏的旨意。前天下午,葛道宏来到逸夫楼,和他商量赴京谒见儒学大师程济世先生一事。葛道宏平时总是穿西装,但这一次,为了与谈话内容相适应,他竟然穿上了唐装。……改穿唐装的葛道宏,说起话来文言不像文言,白话不像白话,但放在这里,倒也恰如其分。他们的谈话一直持续了一个钟头,主要是葛道宏打着手势在讲,应物兄竖着耳朵在听。谈到最后,葛道宏用心疼人的口气说道:“应物兄,儒学研究院的工作千头万绪,就你一个光杆司令可不行,万万不行的。累坏了身子,道宏该当何罪?给你举荐个人吧,让他替你跑跑腿。”接下来,葛道宏就说道:“费鸣怎么样?用人之道,用熟不用生也。”

应物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那个臭小子,我简直太熟悉了。正因为熟悉,我才知道再没有比费鸣更糟糕的人选了。但这话他是不能直接说的。他听见自己说道:“他有幸得到您的言传身教,进步太明显了。我都替他高兴。只是到这儿来,他会不会觉得大材小用?”葛道宏站起来,用眼镜腿拨拉了一下野鸡的尾巴,说道:“什么大材小用?这是重用。就这么定了。你先找他谈谈。我相信,他会来的。”

葛道宏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必须谈谈。

【小编解读】小说的开头,应物兄接到了要办儒学研究院的邀请,一边洗澡、洗衣服,一边思考怎么向另一位朋友费鸣开口说这件事。洗澡时的千头万绪,作者却处理得很有条理,读完以后我们对葛道宏、费鸣这两个人物及应物兄都有了初步印象。

55.学勤兄

前面也说到过,学勤教授与伯庸是同行中的同行,因为他们都研究屈原。但奇怪的是,他们都没有从屈原那里吸取教训,都勇于“参政”,都曾参与竞选人文学院院长,并将对方视为最大的对手。当然了,他们谁也没能当上。竞选失败以后,学勤教授就像变了一个人。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戴上了假发套,而他分明是有头发的,而且还是重发,以前留得很长的,在脑后都形成了波浪。这么说吧,如果不是因为他很瘦,几乎没有屁股,别人就会把他当女人了。他自己解释说,戴着假发套,暖和!冬天还说得过去,夏天呢?夏天也照戴不误又是怎么回事?屈原说,世人皆醉我独醒,他呢,莫非是世人皆热我独冷?……

前段时间,学校评职称的时候,他和伯庸都申报了三级教授的职称,这次伯庸评上了,他却没评上。他受不了啊。他的說法是,阿狗阿猫谁评上都行,就是某某人不行——他都不屑于提伯庸的名字了。他平时就喜欢与伯庸抬杠。但抬杠的时候,他的眼睛却不看伯庸,而是看着别处。就拿程先生曾经提到过的那句诗来打比方吧:只要伯庸说“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是一句好诗,那么他肯定会说,鹅也先知,怎么只说鸭子?听上去好像在为鹅打抱不平。这次他没能评上三级教授,他认为又是伯庸在背后捣鬼了。他将伯庸比作曹丕,将自己比作怀才不遇的曹植。他说,如果曹丕是个蠢蛋还好,偏偏曹丕不是蠢蛋。而正因为曹丕略有才学,才会有那么多歪点子,在背后使坏。他的结论是,无才的庸人或可容忍有才者,而略有才学的人,反倒要嫉恨有大才的人。

此时,听邓林提到学勤教授要寻短见,应物兄就问:“还真跳河了?这会儿他在哪里?”

邓林说:“没死,没淹死。可这事闹的!”

【小编解读】这一段在小说的中部,写了学勤教授因为没有评上三级教授职称而要跳河自尽的故事,虽然作者娓娓道来,但是在读者眼中,这件事确实荒谬得有些可笑,正如有的评论者所说,《应物兄》犹如当代的《儒林外史》,从这段我们可以窥见分毫。

65.小工

应物兄暗暗吃惊:乔木先生还记得我唱过京韵大鼓《大西厢》?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年博士毕业的时候,我们的应物兄倒是学过一段《大西厢》。给他写信的那个老先生,喜欢京韵大鼓,尤其喜欢《大西厢》。那位老先生曾在文章中写到过《诗经》对元稹、白居易的深刻影响,元白二人对《诗经》也有精深的研究。《诗经》对元的影响,不仅表现在元的乐府诗中,也体现在元的传奇小说《莺莺传》当中,而《莺莺传》正是《西厢记》之滥觞。说到这里,老先生说,他甚至能从“俗到家”的京韵大鼓《大西厢》中,感受到《诗经》的遗韵,也常将喜欢《大西厢》的人引为知己。

当天,应物兄就从文德能那里找到了《大西厢》的录像带,好在那段唱词并不长,他很快就熟悉了,并熟记了其中的几段。有一天,他正苦练《大西厢》的时候被乔木先生发现了。他还记得,那一刻,他就像被戳破了心事的大姑娘,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他当然还记得,乔木先生当时说的那句话:“张飞想当绣郎学了刺绣,应物学《西厢》想当张郎?老太太抹了雪花膏,羊粪蛋半面落了层白霜。挺好的。”他感到奇怪,因为他觉得乔木先生随口说出来的几句,竟带着京韵大鼓的味道。

此刻,当乔木先生呷着酒杯,问他还能不能唱上几句的时候,他就说:“先生,我就试试?”

越过记忆的幽暗隧道,他终于想起了其中的一段,说的是红娘踏入张生书房的情景。他之所以能够想起那一段,是因为乔木先生后来告诉他,给他写信的那个老先生的书房,就是那样摆设的。……

应物兄从来没有当众表演过。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奇怪的演出经历,听众更是高端得不能再高端,副省长、京剧大师、学界泰斗。应物兄也惊异于自己的记忆力。哦,早年的事情,包括那些看上去毫无意义的事情,他竟然还记得那么清楚,就如百花亭窗外的月亮,它还是那个月亮,千古未变。

【小编解读】这段故事发生在一场饭局上,京剧大师兰梅菊唱完以后,要求乔木先生也表演一个节目,乔木先生就让应物兄唱京韵大鼓《大西厢》。应物兄被这个要求拽进了回忆里,想起了自己苦练《大西厢》的缘由。在选段的结尾,应物兄惊异于自己的记忆力,但读者看到的是他在这频繁的饭局和应酬中,已经忘记了太多的自己。

精 彩书评

知识分子的群像,一本不好读的好书

□俞耕耘

李洱借助写作,理解这个时代的特质和现象:消费主义、资本运作、大众传媒以及权力渗透对知识的重塑,对知识分子人格理想的侵蚀。应物兄式的知识分子,其实就是“待人接物”,百变百搭的游走。原来孔子是周游列国,现在是“应物兄们”在用学术讨生活。那种纯粹的儒学研究,早就“降级”成了“实用主义”,左右逢源,疲于奔命的处世脑筋。

这也是此作最大的思想反讽:一部围绕儒学家的作品,偏偏起了一个“道家”的名字“应物”。一个处处谈儒学的作品,反而没看到太多经世、立命与担当,呈现的多是明哲保身、逃避主义、腐儒酸气、雕虫之学,文人相轻等弱点。

李洱可以大段讨论狗和犬之分,美女与美人之别,到底是智慧还是迂腐,幽默还是油滑,其实全在于“度”的分寸,量的占比。可惜,作家只管一股脑儿端出来,迷恋、无限放大这种聪明,甚至还以《说文》、平仄分析。这就像方鸿渐一本正经大谈国外“发明”梅毒,孔乙己知道“茴”字几种写法一样。

《应物兄》是好看的作品,但那种不冷不热的“反抒情”,不深不浅的揶揄,让李洱既非简单写实,也不想刻意批判。他在用自己的琐碎,模拟生活的琐屑,盛纳当代性经验。

(摘自《文汇报》2019年3月28日,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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