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宁坤:他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不再归来

作者:未知

作文君

著名科幻电影《星际穿越》中,引用了威尔士诗人迪伦·托马斯的一首名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本刊2019年第1期P73全文刊发这首诗,想要了解这首诗的同学可参考)。伴随着这部电影,更多的中国年轻人爱上这句话、这首诗。这首诗是翻译家巫宁坤大约40年前翻译的诗作,著名翻译家黄灿然说,巫宁坤翻译的托马斯诗歌质量优于余光中的翻译。但那时的巫宁坤,已经到了讲着话就会睡着的暮年。2019年8月10日,巫宁坤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不再归来。

大师简介

巫宁坤1920年9月出生于江苏扬州,1939—1941年就读于西南联大外文系,师从沈从文、卞之琳等人。1946年进入美国印第安纳州的曼彻斯特学院攻读英美文学,他是当时学院中唯一的外国留学生。后在芝加哥大学研究院攻读文学批评。1951年受北京燕京大学校长陆志韦邀请,放弃攻读博士学位,回国从事英语教学。好友李政道特地幫助他整理行装,并用端正的大字在那些箱子上写下了“北京燕京大学巫宁坤”。回国后,他先后在燕京大学、南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等校担任英美文学教授。1980年他翻译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出版,并在此后不断重印。除了这部小说,巫宁坤的翻译作品包括《手术刀就是武器——白求恩传》以及萨尔曼·拉什迪、约翰·斯坦贝克、克里斯多夫·依修伍德、亨利·詹姆斯、狄兰·托马斯等英美名家的小说和诗歌。许多中国当代诗人在成名后都谈起过巫先生翻译的迪伦·托马斯给予他们创作的巨大影响。

大师之魂

巫宁坤一生爱国。在西南联大读了一年多书,珍珠港事件爆发,巫宁坤为美国人士援华的“飞虎队”担任译员,他的名字至今依然刻在北京大学抗战纪念碑上。接着他又去美国,给在美国受训的中国空军人员担任翻译。二战结束后,他选择留在美国读书,在芝加哥大学读完硕士,眼看就要拿到博士学位时,1951年,他收到了燕京大学西语系发出的回国任教的邀请。他放下写了一半的博士论文,收拾行李回国。回到“一个用贫困、悲哀、孤独、屈辱、动荡和战乱充塞他青少年时代”的祖国,他却感觉这像投身于一个“崭新的世界”,是去过一种“富有意义的生活”,并且这个诱惑力远胜过博士学位和在异国做学问的吸引力。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后,他被调到南开大学教书。当时,他是唯一一个四十岁以下的教授,教授英国文学史、美国文学选读和中译英课程。1991年退休后,他定居美国。2005年,是巫宁坤最后一次回国。他遍访旧友,还在上海博物馆前留影,这也是他命运多舛的一生中,对故土最后的回眸。

巫宁坤在《腥风千里扬州路》里写道,1968年2月,母亲病逝,他赶回奔丧,不禁感叹“三十一年还旧国”。路上,他笑着对一个胖孩子说:“你的扬州话真好听。”随即被胖孩子反驳:“叔叔说的扬州话不像。”巫宁坤为此感到失落,他羡慕那位“乡音无改鬓毛衰”的诗人。

儿子巫一村对父亲的离世有心理准备:“去世前那段时间,父亲总是处于昏睡状态,已经非常虚弱了。他总念叨着回国,但2015年以后,体力就不允许了。”

【适用话题】祖国;家乡;乡愁

大师之趣

在当时西南联大的教员中,沈从文是他的远方亲戚,给他送书时写的是“宁坤表弟”;他与卞之琳也相识,当时卞之琳在追求巫宁坤的表姐张充和,为他介绍了很多外国文学作品,他形容看这些书的过程“从不懂到半懂,从半懂到懂”,“对我影响很大”。在西南联大的日子,巫宁坤除了看书就是写东西。汪曾祺是他的好友,两人每天形影不离,一起泡茶馆、写文章、写诗;写出来之后就投稿,拿稿费一起下馆子,这些年轻人在战火硝烟中寻找生活中的快乐。

学生郭中迅回忆起这位老师总是从“神”到“人”来回交替:“巫先生授课,就好像物理系的学生遇见了爱因斯坦……但他又是如此接近生活。”在国内任教时,巫宁坤总是非常忙碌,家里总有外国人来,也会经常被请去国外做讲座。一次巫宁坤出国讲学,回来以后,学生们问他讲得怎么样。他淡淡地说:“没什么,就是收集了一些崇拜者。”

1995年前后,已经定居美国的巫宁坤因为并无多少积蓄住进了老年公寓,但依旧精神好得很:“他没事就跟其他老人玩,搓麻将。他以前还爱打桥牌,但是会的人少。”牌友们都是巫宁坤召集来的。儿子巫一村回忆,父亲刚去老年公寓时,没有中国人,后来父亲就介绍亲朋去,大家相互介绍,中国人慢慢多了起来:“等他走的时候那个老年公寓已经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是中国人了,他和母亲却是最早住进老年公寓的。”巫宁坤在老年公寓里经常和老朋友们聚在一起聊天。他仍保持一颗童心,有小孩子去时,他总是最受欢迎的“调皮爷爷”。好友徐培曾经著文《丰满潇洒的诗意人生》写巫宁坤:“一个人在经历了如此之多的磨难之后,还能保持童心,也算是够潇洒了。”

【适用话题】乐趣;享受生活;幽默

大师之德

在国际关系学院任教时,巫宁坤要求学生交作业不能手写,而是用学校发给学生的打字机打印,不管字数多少,不许有任何一个字母错。只要有一个字母打错了,他立刻退还,“(班里)六个人都应该因为打字的错误被退过作业,至少我被退过。”学生郭中迅回忆道。一次上课,巫宁坤走进教室,发现少了一名学生,他站起来就走了。第二周再次上课,巫宁坤得知这位学生上周缺席是因为病了,并非翘课,特地给全班学生道歉,他对自己离席的解释是:“作为老师,我对教学真诚付出,希望你们做出同等的努力。”

【适用话题】师德;尊重;真诚

大师之爱

1957年,巫宁坤被打成“右派”,受到迫害。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活下来?答案是文学。在巫宁坤那里,他不是矫情,而是把文学作为信仰:文学不仅是有用的,且是最有用的。伟大的文学有救护的力量,有使一个人的生命延续和保持的力量。

巫宁坤的一生被英语所灌注,也被中文所濡染。每当日常生活中遇到重大变故,他脑海里蹦出来的总是英美文学中的经典名句。一次接受审查,问他有没有枪,他回答:“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支笔。”脑子里却突然冒出拿破仑的一句话:“笔比剑更厉害。”在自己和爱人无端受到野蛮对待时,他想到的是麦克白的独白:“这是篇荒唐的故事,是白痴讲的,充满喧嚣和狂乱,没有一点儿意义。”1958年女儿出生了,他却关在劳教所里,开大会时,看到那么多人,他不禁想起艾略特的一行诗,“我没想到死亡毁了这么多人”。

【适用话题】坚强;文学的力量

大师之谦

1979年,袁可嘉在编写现代派文学选集时,巫宁坤受他邀请,翻译了迪伦·托马斯的作品。起初,巫宁坤觉得自己翻译得“不像样子”,申请向袁可嘉退稿,而袁可嘉却说:“修改可以,退稿不行,因为稿子已经在我手里了。”但巫宁坤生前翻译的五首迪伦·托马斯的诗《通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那只签署文件的手》《当我天生的五官都能看见》《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成为“朦胧诗”以降中国当代诗人的精神养料。其中一首,《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经他之手,在国内成为广为传诵的名句。很久以后,巫宁坤发现香港有个叫黄灿然的诗人,在《读书》杂志上对比了巫宁坤和余光中翻译的迪伦诗歌,认为巫宁坤翻译为中文的迪伦·托马斯诗歌质量优于余光中的翻译,黄灿然在一篇名为《译诗中的现代敏感》的文章中写道:“巫译托马斯采取的正是直译,几乎是一字对一字,字字紧扣,准确无误,连节奏也移植过来了,从而使得汉译托马斯具有一种少见的现代锋芒。”在黄灿然看来,这些译诗远远超出一般汉语的普通语感,以陌生又令人怦然心动的冲击力扎痛着读者,这锋芒对于高扬中国青年诗人的想象力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使得后代中国诗人深受影响。巫宁坤表示黄灿然的话讲得有点过头,自己的翻译文章只是传得比较普遍。

【适用话题】谦虚;影响力;低调

大师之风

1970年,巫宁坤全家到农村“接受中下贫农再教育”。那段岁月,巫宁坤总是乐呵呵的,他热爱生活,走在哪里都能与人打成一片,很多人只读过小学一年级,读到小学三年级就已经很不得了。在村子里,家里要用煤,他就到人家煤矿那边,和人家吃饭喝酒,大家在一起玩得都很高兴。他是特别随意的一个人。即便后来到美国定居,巫宁坤也不觉得那些事是种苦难,晚年的他仍然坚持创作,直至97岁时仍在接受记者采访。每日凌晨3点多,巫宁坤起床回复电子邮件,日日如此,甚少间断。

經历了曲折艰难的一生,巫宁坤对于苦难的经历表现出一种超然和豁达,他在回忆录中这样反思:“持久的苦难决不仅是消极地忍受,而是一宗支持生命的馈赠。受难像一根绵延不断的线索,贯穿着生活和历史的戏剧。或许恰恰因为受难,在一个人的生命中占有一个无比重要的地位,所以一个丹麦王子的悲剧,或是杜甫荡气回肠的诗篇,才以人生悲剧的壮丽使我们的灵魂升华。”巫先生把自己的经历总结为:“我归来,我受难,我幸存。”

【适用话题】乐观;豁达;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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