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本色

作者:未知

熹微阳光透过纱窗,点点斑驳惊亮了新春的清晨,丝丝缕缕粲然的光束映照街边的花丛,繁沛、明艳。值此新年之际,一草一木都似乎有喧宾夺主之势。只是在现代人心中,年似乎只是个专有的名词,已经没有了以前的热闹与喜悦。人们像是应付,多了几道菜,多了件衣服,多了一年的阅历。我深呼吸,极力适应着空气里弥漫着的油烟味道,换上象征性的新衣,对着镜子勉强露出微笑。这个年,似乎很沉重。

思绪飞到很久以前,记忆中的年,洋溢着中国红本色的年。

记忆中的红色年在精彩的春联中拉开序幕。黑色的毛笔字“福”在红纸的映衬下,仿佛要将祝福洒满人间,还有彰显年味的“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大吉大利”……都在红纸中传达出满满的喜庆。更有五彩斑斓的灶神像,以红为底色,象征了人们虔诚的心和美好的期盼。人们张贴春联辞旧迎新,欢迎年的到来。第二抹红需抬头寻找——大红灯笼高高挂。村子里随处逛逛,一抬头便是一个个红彤彤的灯笼,象征着阖家团圆、事业兴旺、红红火火、幸福美满。而且这是要在夜里一直亮着的,到了天亮才会熄灭。万家灯火在大红灯笼的陪伴下,告别过去,跨入新年。这,便是守岁,这是对年最虔诚的一种表现。我深信年兽依然被红灯笼震慑着,不敢在人间肆虐。

“噼里啪啦——”随着新年第一声爆竹声响起,红色的演奏会开始了。“啾——”“嘣——啪——”“噼里啪啦——”爆竹声声,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热烈而张扬。

在喜庆的伴奏中,年的高潮——年夜饭亮相了。开饭前,外公定要用黄纸和香灰烧三次——门口、天井、饭桌前。先要祭拜天地,再是祭拜灶神,最后迎接先祖,传统习俗一样都不能少。等先祖享用完三牲果品后,才轮到我们上桌。饭桌上,大家挑选着自己喜欢的菜肴,满足地咀嚼着。桌上很安静,每个人都谨记外公的教诲:吃饭时不能讲话。这是传统,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不能废。但当餐毕的那一刻,外公犹如魔术师附身,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沓红包,他笑眯眯地咧开了口:“发红包啰!”语毕,大家像是得到了解禁密码,吉祥话瞬间填满餐厅。外婆一句:“祝老头子吉祥如意!”阿姨一句:“祝爸爸身体健康!”剩下我只能:“谢谢外公!”不论红包大小,大家都很开心。

过后,大家会在一起放烟花,看着那五光十色的烟花绚丽升空,好像在做着一个迷幻的美梦。每年的这一天,外公总会给我买一盏会唱歌的小灯笼,然后我就会提着它跑遍村巷,与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相媲美。最后一件幸福的事,莫过于全年围坐在一起看春晚,那不变的开场白和主持人,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感觉,恍若时间从未走远。在心满意足中我依偎着外公入眠。桌上,大红蜡烛燃至天明;檐下,大红灯笼驱走黑暗。夜愈深,年愈浓。红色的年,氤氲出一片温馨祥和。

花开花谢,四季轮转,时间迈入2018年,我们进入新时代。

窜出门,一样的街道,异样的氛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犹在,只不过少了鞭炮的欢呼雀跃。“鞭炮早该禁止了,早上都能多睡会儿呢!”“没有鞭炮,还是过年吗?”“要放鞭炮,去隔壁县吧,那里没有禁燃!”“禁燃”令让人们有惊喜有抱怨。我的目光久驻于一个身着红袄的孩子,好似艳梅妖娆了整个冬天。他天真的笑容灿若夏花,拿着嵌有金边的“福”字,摇头晃脑。看到他,我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的自己。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某一天,天真突然就从我身上溜走了。稚子清脆的祝福飘入耳畔,我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却哽在心头,再也无法流露出暖心的问候。

回到家,手机荧幕泛着微光,我苦笑着点开,相同的祝福语如同工厂里批量生产的产品,蜂拥而来。我在想,如果把这千篇一律的文字化成萦绕耳边的熟悉嗓音,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连祝福都显得索然无味?是创新的号角没在乡村吹响,还是人们早已习惯复制,转发?

罢了,过好生命中的第十六个新年吧。

彼处,鞭炮声此起彼伏;此处,大红灯笼摇曳风中。一村之隔,喧嚣与安静,像是两个世界。就像眼前的人们一样,身在此处,心在彼处。

忙忙碌碌一年,是时候犒赏犒赏自己了,可是为什么过年像是打仗?人们匆匆忙忙地准备年货,抱怨物价飞涨。谢年之时,也是草草祭拜,匆匆结束。我们的虔诚之心呢?妈妈准备了丰盛的饭菜,鲜鱼、羊肉、螃蟹、土鸡、箬笋、嫩藕、荷兰豆、豆腐包、酸辣羹……本该大快朵颐的我们,却意兴阑珊。我们的感恩之心呢?当一切都习以为常时,我们失去了对年的期待。物质的富足无法填满心灵的空虚。饭后没有谈天说地,没有洗杯更酌,更没有热闹非凡。压岁红包接过时也无话可说。每个人都像是企盼着新年,每个人也都像是无谓着新年。红色年,褪色了,像那手中的风筝,满怀着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感,将那细线慢慢拉长,可当它离手的那一瞬间,它越飞越高,渐渐地,淡出视线。

陌生的年,陌生的人,陌生的感觉,年夜饭也便了了而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毫无印象。想和大家去春晚里找那中国红,可结果却让我讶异。他们竟不约而同整齐地坐在客厅,茶水瓜果形同虚设。双眼紧盯着手机屏幕,瞳孔里反射出五彩斑斓。我不明白,为什么在他们看来,那虚拟的页面比一家人其乐融融更令他们在乎?家人在一起过年的幸福感真的比不上时代发展所创造的通讯工具吗?我觉得自己成了独自回忆往日温暖岁月的孤儿。

不知不觉,零点已至,麻将声声,越夜越精彩。隔壁,響彻云霄的鞭炮声连绵不绝,红色的声响却不能唤回红色的年。红色的礼乐声失去了它真正的意义。我站在窗边,看天边刹那间的流光溢彩,纵使美轮美奂,却短暂得若过眼云烟,徒留沉寂与感叹。就像我们早已明白,年兽只是个古老的传说,我们只是擅长把所有希望抑或憧憬寄托在美好的事物里,麻痹自己。

岁月的年轮周而复始地旋转,一年一年,随着年龄的增加,思想的成熟,我们要试着去接受生活中的悄然转变,也要学会用深刻的阅历去交换过往的天真单纯,每个人都要经历如此种种。年的褪色是必然的。信仰一点一点被摧毁,自以为是的承诺被一点一点消磨,这是成长的代价,在不能察觉时,就已经完成。但值得庆幸的是,在我们的成长之初,美好已根植在我们的心底,为此,我愿用一生来寻回它。

我焦虑的,是时代发展的脚步太匆匆。褪色的年是现代化进程中科技挑战传统习俗的结果,它深刻展现了科技发展与社会文化相碰撞所产生的不可挽回的伤害,它是文明变迁的过程。注视着已然失色的年,回望着旧时的红色年,我在心底大声疾呼:新时代下,不要让所有的传统文化都失去它的本色。

晚风倏忽,红色灯笼摇曳其中,格外妖娆,它带着醉人的风姿,对我说:“瞧,我比它更美好!”

(指导老师:李 玲)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