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的思念

作者:尉峰

北方的春天是从青草长出芽尖开始的。当它们星星点点地在荒草中探头探脑时,苦菜还了无踪影,但人们已翘首期盼。

熟悉土地的人們知道,杨花挂满枝头、柳叶妩媚动人时,苦菜芽才会拱出地面。稀稀拉拉的,如同一两只羊偶尔经过,撒下几粒羊粪蛋,少得可怜。而到了桃花怒放、美得让人流连忘返时,地里的苦菜才长得恣肆,一簇簇、一团团,蓬蓬勃勃的,同新出的玉米苗竞赛,看谁长得快。倘若这时去了田地,只要你舍得时间,总会满载而归。

我在部队待了十三年,每天白面大米,但依旧没有改变少时养成的饮食习惯,以至于每每回乡探亲,总要饱餐几顿儿时爱吃的饭菜。转业回到故乡后,自然而然,一日三餐仍是小时爱吃的茶饭。

我想,少时的茶饭不仅仅是一种记忆,还蕴藏着一种思念。这种思念无时不在,就像风,从春刮到冬,从小刮到大,还将刮到老,不知疲倦,也不会停歇。有时呼呼的,有时柔柔的,从心头刮过,从脑海刮过。看似虚无,却充盈着每段思念的空间。

这种思念不是痛苦的那种,却和亲人息息相关,甚至相糅相杂,人牵着事,事连着人,分不清彼此。我对母亲的思念就是如此。不知道是因为想母亲而想起苦菜,还是因为想苦菜而想起母亲。

一次,战友们一起聚餐,照例点了鲜嫩的苦菜芽,我吃着吃着就走神了,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悬了好一会儿。战友们以为我喝多了,其实我是想起母亲了。那一刻,我的思念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老家东崖头村,回到了那片生我养我的故土,回到了母亲身边,回到了她老人家调拌好的苦菜旁,那里的我贪婪地嗅着那诱人的鲜香……

有一年我从部队回乡探亲,正是苦菜肆意生长的季节。母亲为了让我顿顿吃上新鲜可口的苦菜,每天都会早早地去田野里挑苦菜。归队前,母亲问我,你们首长爱吃苦菜吗?城市里有卖苦菜的吗?我蓦地想起,战友们也爱吃苦菜,只是吃法和我们有所不同。他们更喜欢生吃,把苦菜择洗干净后直接蘸甜面酱吃。不像家乡的人们,要么用水焯了凉拌,要么和白萝卜丝一起腌制成酸菜吃,吃不了的就晒干,等冬天享用。

当母亲听说首长和战友们也爱吃时,就又到田间挑了两天苦菜,让我带给他们。那两天,即使母亲戴着草帽,带着水壶,脸膛儿仍被晒得黝黑,嘴唇脱皮,裤子的膝盖处无不沾满黄土,拍也拍不掉。母亲分明是跪着挑的苦菜呀!瞧着母亲疲惫的样子,当时我懊悔不已,悔不该告诉她实情。那一年,母亲已年近七旬。

之后,母亲连夜把苦菜择净,又一把一把码齐扎好,长长的根顶着几瓣叶子,白绿相间,清新修长,像极了人参。我却不忍直视。我何尝不明白,母亲不辞劳苦地挑苦菜送给战友们尝鲜,绝非只是冲着我们那份浓浓的战友情,她是为了让我日后得到更多的关照。母亲的良苦用心做儿子的怎么会体会不到呢?

如今,母亲已辞世多年,但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只要一吃苦菜,我就会想起她挑完苦菜,虽疲倦却喜悦的神情,以及虽昏花却认真的眼神,以至于我的泪花模糊了双眼。看来,想起苦菜似乎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就如同梦见母亲,久久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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