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坝电影

作者:刘兴聪

那个时代,已经踩着历史的车轮走远,而那个时代有一曲恋歌,永远在那段山路上放映……

——题记

信息时代,加快了人们的生活步伐,越来越快的节奏,似乎少了一些深处的东西。站在时代的窗口,你发你的信息,我看我的电视,他玩他的手机,还有一大群人“宅”起来,大家互不相干,这更让人想起曾经的路上放映的风景——

“友壶,明天咱刘家大院放电影,该你和七全子去背机子,快去杨家坡,别误了时间。”二叔刘队长洪亮的声音在山间响起,沟沟弯弯坎坎随之沸腾起来——“妈,明天看电影!”“爸,快回来,明天放电影!”“爷爷,明天我们院子放电影!”“汪汪,汪,汪汪!”“嘎嘎嘎,嘎嘎嘎!”……男娃女娃的呼喊声,大狗小犬的狂吠声,公鸡母鸡的惊吓声,和着呼呼风声,从一个村子传到另一个村子,翻山越岭,夸张地煮沸了一河两岸两省(陕西、四川)的交界地。

背机子的人回来了,远远地,一大群孩子从东山头、西山沟蹦出来闪出来飞出来,一路呼喊着蹦跳着议论着狂笑着簇拥着。汗流浃背的背机子的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边走边回答孩子们的问题:“八路军哄鬼子。”“鬼子进村。”不停地打发孩子们好奇的追问,孩子们不管是与不是,一路上大吹特吹片子的内容,往往是大孩子瞎编故事,小孩子听得流口水抹鼻涕,思绪早已不知飞到哪一朵云上去了……

整个村子被搅沸了,一河两岸忙乱开来:爷爷婆婆们煮饭时的锅碗瓢盆的快速撞击,大姑娘小伙儿为赶时间飞快地除草挖地打柴,孩子们进进出出找电筒,捆火把,小娃儿急切地叫大人回家吃饭,放牛娃把牛儿的屁股抽得啪啪直响……

天色在人们急切的等待中终于拉下黑幕。这时,真有“鬼子进村”的壮观:火把、手电、油灯、马灯在一河两岸、山山沟沟明明灭灭,东家呼唤西家,一时间,刘家大院高朋满座,银幕挂在两棵大柏树之间,放映机从三爷黑乎乎的窗口探出一束亮光。

远远近近汇聚在一起,或是亲戚,或是十天半月没有碰过面的熟人、朋友,大伙坐在高高矮矮长长短短的板凳上,眼睛瞅着银幕,叽里呱啦拉家常。小媳妇们簇在一起谈论张家长李家短,“有那点意思”的年轻姑娘小伙趁着黑夜坐得很近,至于他们聊些什么,没人注意,只是听大人说那叫“耍朋友”。也有一伙荷尔蒙过剩的男男女女,不分辈分,不论年龄,开起了打情骂俏的玩笑,夸张的笑声淹没了片子里的声音,惹得半大姑娘羞得脸发烫发红。我们这些小孩子则在银幕前前后后飞跑,在幕前看看,再跑到幕后去看看,觉得神奇得很,胆子小的听到银幕里一声枪响,赶快躲进大人怀里,不敢出来。片子的内容没几个人关心,进入脑海的多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我那时候很小,放了些什么影片,没存下多少记忆。只记得《世上只有妈妈好》赚取了我太多的眼泪,小强那一声“妈妈”至今还在脑海里回荡,小强妈妈痴痴傻傻的模样,解放军被打死了,巫婆害死了张家的女孩等等,让人好生害怕。大人说那是演戏,假的,于是我就为演员叹息,演员就这么死了,太可惜!

时间飞快,两部片子似乎在片刻之间就放完了。大人们呼喊着孩子回家,孩子们恋恋不舍地磨蹭着,发出邀请“明天来耍啊”,其实,“明天”大家各忙各的,“明天”绝对是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载。一河两岸、山山沟沟似乎在一瞬间又复活了,火把、手电、油灯明明灭灭,粗声细声高高低低在夜空穿越,路远的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这半年一场的电影才在大家的意犹未尽中告一段落。大家接下来就是把电影里零零碎碎的情节添油加醋地放进了“龙门阵”里做“调料”,一说就是大半年,拉近了彼此的关系,同时等待下半年的那场电影。

现在,想看什么,足不出户就可以“饱餐一顿”,但终究会“视觉疲劳”,怎么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种感觉了。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坝坝电影和山村山路是热闹的、温情的、难以忘怀的,永远在我们心里放映!

写作感言:

坝坝电影是那个时代的缩影,是一代人“朝花夕拾”般的追忆——为那个苦难时代不缺的美好,为这个美好的时代所缺的东西……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坝坝电影是和山村联系在一起的。坝坝电影给山村带去的声光电,让贫穷闭塞的山村似乎不再与世隔绝,也给山里的娃娃带去了探寻外面世界的好奇。

大山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百分之九十的山民,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大山,坝坝电影奇幻的世界便是山民乡亲最珍稀的精神食粮,也是眺望外面世界的窗口。那个时代的山民愚昧而无知,以致于固执地认为,演员死得可惜,演一部电影就死了。但大家骨子里干净纯粹,简单得彻底,朴实得彻底,善良得彻底。大家以诚相待,互敬互爱,吃苦耐劳,喝稀饭吃野菜的体内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守着山窝窝,开荒地,种果树,修公路……那个时代的大人们幸福指数很低,以至于一年到头看一场电影就有足够的满足与憧憬;那个时代的娃娃幸福指数很高,以至于偷偷半夜起床,偷偷点着煤油灯,也要翻一本連环画,看半本小说,算几道数学题,背几首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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