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从来不单一

作者:王馨伃

在我喜欢的作家中,巴金、艾青、张爱玲这三位文学大家大致是同时期的,他们也屡屡用浓墨书写着自己的时代,奇妙的是他们描述几乎重合的历史阶段,笔下的世界却截然不同。

我对艾青的了解最少。真正阅读他的作品,是从《大堰河——我的保姆》开始的,我爱这样朴实和流畅的风格。他写他的保姆,用对待母亲一样的笔触,既缱绻地怀念童年里她给过他的爱,又激昂而冷静地提及她与她的丈夫和儿子们的悲剧。他对爱的怀念让我想起鲁迅的《阿长与<山海经>》,动荡的世界里用温暖的笔触同样地回忆儿时得到过的来自保姆的疼爱,这对两位同样执着于鞭挞黑暗追求光明的作家都是难得的柔情。而他对于苦难又愤慨的书写让我想到萧红的《生死场》,那个时代给予劳动人民尤其是底层妇女的苦难,几乎是肆虐而又无穷无尽的。大堰河生活在几千年“夫权”残存下来的阴影里,同时受着贫苦生活的折磨和压榨,她第一次嫁是因了礼法,第二次嫁是为了生。在大家庭里年轻的小姐剪掉辫子,学堂里穿黑裙的女学生宣扬女权的同时,生于尘土的她们安然又无可奈何地承受苦难。她们甚至不是时代的炮灰,只是广大劳动妇女在多重压迫下麻木生存的缩影,只是困难地呼吸着的埃土,对于时代的价值甚至不如死后那四块钱的棺木,但我感谢作家把渺小的她们写出来,因为她们代表的是一整个被践踏在脚下的时代。

巴金的《家》《春》《秋》则把同样的时代写出了新的面貌,那些茫然又坚定,幼稚又理想主义的“新人”们,不知是否该庆幸他们生于富足僵化的大家庭而非农家贫穷的小院。腐朽了的“百足之虫”是他们的樊笼,却也使他们不必止步于生存而能探求于生活。大家族也同样发生悲剧,梅芬、瑞珏、惠、淑贞,她们以种种的逆来顺受死在这诗礼簪缨之族里,尸体裹着绫罗腐朽,烈性的鸣凤跳进了月亮下的湖,永远地留在美丽精巧又丑陋非凡的高家花园里,叛逆的觉慧未敢帮助鸣凤逃脱这跳不出的悲剧,只好永远离开这个苍老如奄奄一息的高太爷的宅院……这些清醒又痛苦的年轻人各自背负着自己庞大的命运,未及激昂就苍老在苍老的家里。一些人的鲜血涂抹在这雕花的地砖上,另一些是叛逃者,远走高飞,在动荡的年代里用革命友谊代替僵死的亲情。他们是时代的推动者,时代该会感谢勇敢者们勇敢的牺牲和软弱者们用以警醒先锋的鲜血。

张爱玲,真正的民国才女。比起她失败的爱情,我更关注她淡漠又犀利的文字。她笔下那个时代的女子活灵活现,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们都来自于上海,穿着各式各样华美的旗袍,远不同于艾青笔下劳动妇女旧衣上打的补丁,或是巴金笔下女学生们素淡的蓝衣黑裙。十里洋场,纸醉金迷,那些繁华是属于这些‘旗袍’的,“红玫瑰”娇蕊染上了中年人的俗艳,楚楚可人的孟烟鹂依然颤巍巍地淡薄着,川嫦美丽的脸消瘦憔悴了,家茵还为着不像话的父亲烦恼……这些悲剧的穿旗袍的女子是混乱时代里最光艳的悲剧。即使她晚年在美国离群索居,凄凉困顿,鲜有佳作再问世,我仍庆幸书写了一个动荡年代的细腻与精巧的她,尚得以在晚年充满尊严地残余一张安静的书桌。

时代从来不单一,它从来由大人物和小人物杂糅而成,它是圆形的,不像童话,非黑即白。

战争和革命里,有人活着,有人死去;有人富足,有人贫穷。大堰河放下醬碗搂抱地主的儿子,年轻的激进者离开家园寻求出路,曹七巧等了多年终于戴上黄金的枷,所有的个体都鲜活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共同汇成一个完整的时代。

肖尧留言

爱文字的人必定爱阅读,爱阅读的人必定爱文学,爱文学的人必定会爱作家,爱作家的人必定会爱时代,爱时代的人必定会爱时代的不同侧面,更会在作家笔下挖掘出其倾向,挖掘出作家关注的时代之痛点和美点。如此印证下去,才会对时代的概貌有大体了解。比如艾青、巴金、张爱玲,大体属于一个时代,但文字各有特色,关注的时代面貌也各不相同。大堰河、《家》《春》《秋》的主人公们、爱玲笔下的人物,其实同属于一个时代,但经历截然不同,所思所想也各不相同,选择和命运更是差异巨大。但,同时丰富了一个时代,构成了“完整”时代的图画。

作者的构思巧妙,立意不凡,有宏大的视野,细节处再雕刻,观点再细腻一些,文章会更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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