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山海,勿忘回家

作者:未知

作文君:一位拍摄经验为零的北漂青年,买了一台尼康相机,将镜头对准生活在故乡的父母,然后每年春节返乡之际,拍下他们诗意又日常的生活——这部简单纯粹的纪录片《四个春天》,还未公映就成为很多人期待的年度之选。作家和菜头看过该片后,将其列为2018年度纪录片最佳:“我们很少在大银幕上看到这样的生活;我们很少看到用这种视角观察的生活。”该片荣获2018年FIRST青年影展最佳纪录长片后,来自影展的肯定令人们关注《四个春天》的目光变得更加热切。2019年1月4日,《四个春天》全国上映后,豆瓣有4万多人打分,评分高达8.9分。导演陆庆屹用自己的作品和真心,为我们呈现了一种记录时间的方式:用影像来追踪和记录,用画面来追忆和怀念,用时间的流逝来捕捉时间的流逝。有影评人说,陆庆屹“拍出了幸福”。现在,就请跟着作文君,走近陆庆屹一家人,为贵州小城这个普通人家的喜乐悲愁微笑或落泪吧。

第0个春天·缘起

导演陆庆屹今年45岁,是黔南独山县人。初中二年级起,陆庆屹成了县城出名的问题少年,旷课、打架更是家常便饭。高一没念完,陆庆屹便离家出走,此后常居北京,不断变换志向和职业:学油画、踢足球、图书编辑、网页设计、广告公司……拍纪录片之前,他是一位平面摄影师。离家出走几年后,他带着画箱回家写生,发现自己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也终于可以正视自己曾经深陷的泥沼:“不跟它(独山)较劲了,美好的东西就浮现出来了。”

电影的动念,始于豆瓣网。陆庆屹是有着七万粉丝的豆瓣名人“饭叔”(得名于他的豆瓣ID“起床,吃饭”)。2012年至2013年,他写作的两篇关于父母的豆瓣日记《我妈》和《我爸》成为热门文章,以“回家”为主题的照片也受到网友欢迎,短短几天便得到了上千条留言和点赞,都表达了对他父母的极大兴趣。网友的热烈反馈使他想起曾习以为常的父母的“普通生活”。后来他觉得拍照片稍显单薄,就想用视频记录。

链接·导演笔下的爸爸

我爸

□陆庆屹

我爸做什么事都悄无声息的。比如他在睡觉前,会不声不响地到每个人的房间打开电热毯预热,然后下楼和我们坐一会儿,所以家里人每天钻被子时都是暖烘烘的。每天吃完饭,你稍一放松,他已经偷偷把碗洗了。我过去抢,他一摆手:“哎呀,你进去,谁洗不是洗,洗好就行了。”如果他生病感冒了,谁也不告诉,自己病恹恹去买药,只是脸色实在是掩藏不住。他不愿意让人担心,更不喜欢麻烦人,哪怕是自己孩子。

我家后门紧挨着山脚,爸妈授课之余,到镇上铁匠铺借来两把大锤,打开后门,抡起大铁锤劈石开山,辟出两块平整的地,再挑着担子,到两里地之外的洞口村挖來黑泥,一趟一趟的,终于屯出两块地,种上了白菜小葱等容易生长的蔬菜。不久之后,家里就有蔬菜下锅了。后来又养鸡养鸭,家里伙食逐渐地有些改善。得空时,再挑来厚土,壅在菜地边,种下三棵李子树和葡萄。几年之后,半山都是葡萄藤,中秋过后,全校师生都可享用。

我爸天生装有防火墙,百毒不侵,乌七八糟的东西一概屏蔽。学校老师闲暇时喜欢聚会吹牛抽烟喝酒打麻将,他不和任何人来往过多,所以一辈子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因为他没有需要倾诉给别人的心事,我妈大概是他唯一的知己吧。他玩心很重,所有的爱好都是自娱自乐型的。首先是音乐,中西方的乐器一概照单全收,吹拉弹唱都懂一些,能摆弄二十来种;第二大爱好就是爬山和踢足球,别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条硬汉,爬山我可真不是他对手。

他还有很多细碎的爱好,比如摄像和制作视频。他一旦出门,不管多麻烦,总会带着个小DV,东拍拍西拍拍,回家了剪成个完整的视频,配上音乐和字幕,自己左看右看,很得意。他退休前在师范教物理和音乐,非常热爱地理,对自然风光钟爱有加,一看到漂亮的风景照片,脸上就不由泛起特温柔的笑容,轻轻摇晃脑袋,啧啧赞叹。挂在客厅墙上的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上,很少有他不知道的地方,各国各地的地貌、矿产,他都如数家珍。他对历史没任何兴趣,说那些都是写出来的,没有真凭实据,也太遥远。他喜欢科学,看得见摸得着。但奇怪的是,他也不阻拦我妈迷信,多年来家里因她的迷信,被骗了不少冤枉钱。有时我爸实在看不过去了,就笑一笑摇摇头,转身出去,怕我妈看到他的嘲笑不高兴。

最近,我爸迷上了吉他,兴致勃勃让我哥帮他找曲谱。我知道,明年春节,又能看到他多会了一种乐器。虽然他所有乐器的演奏水平都不高,但不妨碍他为此陶醉。像他这么一个沉醉在精神世界里的人,他和他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至于笔画和音准是否精确,丝毫不会影响到作品的成色和价值。

在我看来,对于一个家庭,他是最完美的角色,不管对孩子,还是对伴侣,他的理性和感性的投入都是毫无保留的。对身边的亲朋,他也有巨大的感染力。

(摘自豆瓣网,文章有删节)

第1个春天·认识这家子

2013年春节起,陆庆屹拿着一台带录像功能的尼康D800回到家乡,开始记录父母的日常生活。

第一个春天里,这个家庭如同任何一个普通家庭一样,步入老年的父母平淡、知足;孩子们散落在外地,只有春节才是团圆的日子。家中有一个燕子窝,对爸爸陆运坤和妈妈李桂贤来说,家里的三个孩子也像三只小燕子,长大了就从老窝飞出去。大姐陆庆伟去沈阳求学、工作;老二陆庆松十岁便离家去中央民族学院学音乐,《四个春天》的配乐和片尾音乐就是他编曲并演奏的;老幺陆庆屹十五岁就去了北京。好在燕子每年春天还会再来,孩子们在春节的时候也还能回家一趟。片中,爸爸高兴地说:“今年燕子又来了哦。”妈妈却对陆庆屹说:“我喊你爸少高兴点,到时候这些燕子一走,心又灰几天。”

尽管子女都不在身边,父母的生活却并不缺乏生趣。他们会在春节来临前起火熏腊肉,在天井下准备食材,满心欢喜地一起准备晚餐;也会在开春的时节一起去登山远足,兴致来了还会唱起山歌,在午后休息时发出赞叹“好安逸哦”。片中,爸爸前后演奏了二胡、小提琴、手风琴、笛子等乐器,妈妈则有唱不完的山歌和花灯戏,她记得的歌词已经写了十多个日记本。陆庆屹还注意到,妈妈在做针线活时,脚会不自觉地打拍子,“她没有在唱,但你知道她心里有歌”。

父母感情极好,形影不离、琴瑟和鸣。闲着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相互打趣。妈妈双手忙个不停,爸爸做好粥,给妈妈一勺一勺地喂。两人都热爱劳动,事事亲力亲为,一起到山里摘东西,一起种菜,一起“每天为家里做一件事”……他们相互尊重爱护,关心柴米油盐。他们是那样可爱,以至于你对这样的生活有了向往。

第2个春天·失去

拍到第二年,意外出现了,姐姐被诊断为肺癌。在片子内外,这都是一个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的转折点。姐姐在贵阳住院,疼痛中的哀叫撕心裂肺。哥哥凑上去听她干枯的嘴唇发出的低声嗫嚅:“我觉得好恐怖。”姐姐为自己不能回报父母而愧疚,妈妈摸着姐姐的头,柔声安慰:“爸爸爱你,妈妈爱你,弟弟爱你,亲亲戚戚都爱你。”

病情稍平缓的时刻,守在床尾的妈妈叫镜头后的陆庆屹:“给佟畅(姐姐的儿子)和他妈妈一起拍一个。”于是镜头转向病床,姐姐靠在枕头上,指挥陆庆屹在镜头前搞怪: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姐姐还是走了。在家乡独山举行葬礼,两位歌师在灵前敲鼓,唱了很久的丧歌。妈妈守着夜,在椅子上仰着头睡着了。拍起棺时,陆庆屹昏了过去。哥哥把他拍醒,妈妈看着他,问:“你是拿花圈还是继续拍?”他说:“我拍。”

姐姐开朗乐观,一直是父母的开心果和小棉袄,她的离去让父母万分悲痛。父母似乎一夜之间老去,原本乐观的他们也开始变得沉默,他们经常翻阅往日的照片,看姐姐的视频,到姐姐的坟边开垦,也开始想到死亡的话题——如果夫妻俩其中一个先走,另一个怎么办?影片的镜头是克制的,没有号啕大哭,也没有悲痛欲绝,但父母疲惫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第3个春天·生活继续

“我媽说,无论怎么样,我们的生活要继续的。你的生活也要继续,你在做的事情也应该继续下去。”虽然生活继续,但姐姐并未被遗忘。每次吃饭,父母总要在桌上留一个位置和一份饭菜给姐姐。每天或每两天,他们就会到姐姐坟前,陪她一下午。

第三、第四个春天,生活回归到了平常状态。爸爸妈妈是否已从丧女之痛中走出?不得而知。但最打动人的是,他们在悲痛中逐渐重建正常生活秩序。爸爸开始剪辑往日的视频,还养起了蜜蜂;爸妈两人照旧到女儿墓前,但会哼几声曲儿;哥哥教会了父母用微信,两个老人对这个新鲜事物非常感兴趣,第一次发语音时笑了半天,妈妈“哉呦”个不停……

《四个春天》行进到结尾,父母依旧沿着河边的小路,“全副武装”地上山。他们慢慢地从镜头的一侧走到另一侧,走进烟雾朦胧的自然中,走进神仙眷侣般的自得生活中。似乎无论发生多少变故,他们都能继续在平淡中发现诗意。

第4个春天·幕后

陆庆屹本想继续拍下去,但姐姐去世后,他担心爸爸的身体:“说实话我心里非常怕我爸看不到这个片子。”于是在第四个春天拍完后,他开始剪辑。

2016年4月,陆庆屹从零开始学剪辑。近250个小时的素材,他一天剪16个小时,剪了20个月,期间除了取快递他基本不出门。剪片期间,陆庆屹停了工作,一位叫“胡一红”的豆瓣网友资助了他,但两人没见过面。陆庆屹在片尾放上了“特别支持:胡一红”。

《四个春天》第一次公开放映时,陆庆屹把父母接到北京看片。放映后,妈妈在观众鼓动下上台发言。“你还真在拍电影,早知道我们穿个好看的!”爸爸腿脚已不太方便,起身脱帽,向前后的观众鞠躬:“我想,这个片子是献给我们老人的,感谢我的小儿子。”陆庆屹哭了:“第一场放映,也是作品的一部分。这个作品是给我爸妈做的一件事情。”

陆庆屹本来只是希望将它作为家庭的记录,并没有想要把它推上院线。但在《四个春天》的公开放映后,制片人赵珣帮电影搭建起了后期班底,解决相关的各类技术问题,使得用DV拍摄出的影像拥有接近于电影的质感,她还筹划了整个影片的宣传发行策略。最终,《四个春天》得以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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