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心里住着群山

作者:朱凤仪

作家韩少功回到故乡,却发现村庄如粒米裹挟在苍茫群山中,在地图上根本无法窥见,从而喟叹人之渺小、命运之无痕,一切归于山河。可不,让人凝滞轻躁的大起大落、错综复杂的命运轨迹,从大如山川的角度来看,不过是风雨霜雪这些无悲无喜存在的部分,不过是山巅上永恒静穆的一角。正如福斯特有言:“我们知道我们从风里来,还要回到风里去,知道所有的生灵也许只是永恒平静中的一团缠结、一点瑕疵。”经历多了,时间成了石块冰坨,无形地砌压在心底,人心郁塞,站在山巅,重新审视,不过是山里一团纠结枝桠,最终还是要寻回风里宁静。

人观自然浩象常有所感,乃是被自然气度所慑,山海纳人,人心无限亦可纳山海,不妨让心里住着群山,以其之气,从其之度,重观生活,或可云销雨霁,收取一点静与悟。

心里住着群山,站在山巅俯瞰,如同给生活拉一个远角,那些在特写里跌宕的沟壑,成了布景上起伏的优美曲线和浓淡的色彩。费尔南多·佩索阿在诗中写道:“对于我来说,生活只是一个小客栈,我必须待在那里,等待来自地狱的马车,前来召唤我并且择我而去。”诗人看到的是整体的生命,潇洒言语中,死亡似也冰明水亮。从群山的角度来看,生命整体独特且有意义,风风雨雨,不过是添点岁月的韵味。拉个远角,或可对生活报以云淡风轻的一笑。

立于山巅,看巨日缓升,万象粗犷,自有一番雄奇的意味。浩茫的地貌总是使人平静,我们从中看到生命的一种可能,由此得到抚慰。既然一切只给生命添上自己的形,哀乐自不必分明,便也似无从存留。不妨做淡淡且纯粹的自己,同万物祥和生长。

毛姆笔下的伦敦证券经纪人思特里克兰德本是俗人,由着琐事占据着整个生活,所觉唯有烦躁苦痛。这不是他的形,是社會将他扭曲成这番模样。幸而后来他着了艺术的魔,找回了自己的群山。面对追寻途中的贫穷老病,他是平静的,因着他关照自己的意识,知道自己的路。最后,生着麻风病的老画家在孤岛上淡淡地死去,作品却热烈浓艳。可以说,这一刻他是超脱的,他已如万物长成自己的模样。

世人以顺命为苟且,以超脱为英雄,实则命运无非是自己的选择,超脱也非不近人情的无欲无求。所谓超脱,不过是俗世中悟得的一点味道,是不刻意而为的世俗的宁静,明知有千万路可走,却知自己只会选择一条笑对命运的接纳。心有群山之气度,顺命,超脱,实是顺己,粗犷地长去,终归于平静。

“真正的英雄主义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感叹道。人顺从自己,因为他内心充实,无须赞誉,不受外在喜忧所扰。然而这份静非生而得之,而是尘埃落定后找到的最舒适的姿态。

群山纳万物,从累土而起,不经历喜怒爱憎,不能称为尝过情感的真人。拥有群山的大气象,不是不近人情地生搬硬凑,不是自怨自艾地庸碌一生,而是经历过后的清醒、敬畏与享受。一切水到渠成,终成洒脱。

“都到岁数了,心里不是没有,只是像一片薄薄的云,飘过去,飘过去,下不成雨。”汪曾祺历经战争、文革,半生跌宕,生活和文笔却始终如他的微笑般淡淡。他乐观、外向、好玩,晚年如薄云看淡许多,而多了股苍茫的岁月味儿,对自然也愈发敬畏和享受。他心里装着山,装着冬日的晴窗,外在的起起伏伏都不那么重要。经历了许多,汪老怕是觉得还是简单的姿态最舒服。

《道士下山》里,师傅带着何安到人间游历一番后回到山顶,望着云海,何安明白了,只有经历后才有大彻大悟,道在人的心中,人心可纳万物。心里住着群山,如栖息着自己的气度,喃喃间,共鸣的是自己的道。

把人间的喜怒哀乐放到群山之间,仿佛从未存在过,只剩一层滤过后的静谧。让群山驻进心底,回归纯粹,大起大落终归宁静,是谓释然,是谓率性,是谓大勇。

【教师评点】文章立意独特,思考深刻,富有哲理,文采斐然。由眼观群山、身处群山到心里住着群山,观点鲜明突出。何谓“心里住着群山”?有何意义又如何做到呢?作者抽丝剥茧,层层深入,赋予了群山新的阐释视角与含义,给予人心群山的气度,回归纯粹与宁静,以此超脱人类的渺小感与虚无感,令人有所悟。(指导教师/邬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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