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

作者:张熙原

本期通讯之星:张熙原

张熙原,天津市杨村一中高二学生。

她自幼喜欢静静地在书海里徜徉,渐渐地,心田萌生了文学的种子。她喜爱哲学,时常阅读《西方哲学史》《中国哲学史》等哲學著作,还喜欢读弗洛姆的《逃避自由》等心理学著作。她的写作总是植根于历史与哲学的土壤,试图抵达本质与规律的港湾。

她喜欢体会文字播撒的至真至美,内心充满阳光又富有智慧。

那是一个“凉凉”的时代。

诸侯混战,世道迷乱,人心惶惶,恐惧、焦虑紧紧裹挟着每个孤独的灵魂。

在我看来,庄子是诸子百家中最富有终极关怀精神的一位,如果说其他人大多着眼于“知识”“理论”,那么庄子则更关注“智慧”。现实的无望激发了他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思考,无休止的动乱加剧了他对世俗价值的反叛,他进入“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大境界,站在宇宙的高度拷问着生命。

《庄子》里有一则为人熟知的寓言:“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啕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看似绝情的背后蕴含了对人性的洞察与反思。

通常情况下,我们失去“相忘于江湖”的可能,并非因为“相濡以沫”难以割舍,而是找不到自己的江湖。庄子讲究“道”,“道”揭示了生命本然的状态,让每个生命是其所是,怡然自适。抛开外在功用,存在本身就值得肯定,无须将价值依托在既定的目的与意义中。

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贬低一般性的存在,以有益于“应有”的存在,努力让自己在社会普遍价值的衬托下熠熠生辉。小时候,我花了整个下午完成了“智慧珠”的拼盘,兴高采烈地端着整整齐齐的拼盘给姥姥看,谁知姥姥说:“不错,估计这玩意儿对学数学有帮助,将来把这份聪明用在学习上,成绩差不了!”顿时,我的兴奋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我不在乎自己做这件事是否有用,并不想为它安排一个妥当的目的,我只希望别人分享一下我的快乐,仅此而已。

什么才是人最终向往的?外顺自然,内合本性,快乐、蓬勃地生活。礼乐秩序本随人类文明进展而形成,后来却逐渐演化为与本性对立、支配自己的东西。当人做每一件事都带着被世俗条条框框赋予的使命,当人为了崇高而崇高,人便被异化了。神龟被供奉于神庙,享有的无上荣光终为身外之物,不如在泥水中曳尾而行。生命最好的打开方式恰恰在于怡然自得于本然的状态。

庄子告诫人们回到存在本身,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认清自己,守护好本心,获得发自心底的平静、欢喜与自足,由此各安其所,相忘于江湖。这里的“忘”并非真的忘记,而是“不干涉”,“相忘于江湖”是对自身本性的安置,也是对他人生活的尊重。

余秋雨先生描写过巴黎的一家咖啡馆,店内人与人之间没有多余的寒暄,每个人都在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丝毫不受外人干扰,形成一个个自足的“小宇宙”,甚至旁边就是拍摄现场,他们也视而不见。这大概也可算一种“相忘于江湖”吧!

很多时候,我们将过度依赖别人美其名曰“相濡以沫”。我们每时每刻都要和别人在一起,哪怕去厕所都要结伴,回到家后也在不停地刷朋友圈,免受独处的煎熬。然而,不少人的内心却是空虚的,生命也是迷茫的,当表面的亲热消失,内心的不安显露无遗。

真正的关切不是拉拉扯扯,喊一些地老天荒的誓言,流一些廉价的眼泪,而是各自独立与强大,不通过控制、强迫别人而获得存在感,不通过占有别人的而谋取利益。相忘于江湖在于彼此深爱而各自安好,并非无法做到相濡以沫,只是无须挂上标签证明自己。相忘于江湖不为高尚而高尚,只是遵从着生命原本的样子,自适其适,并与其他合理的存在怡然共处。

余秋雨先生写过一种生态悖论:“身居闹市而自辟宁静,固守自我而品尝尘嚣,无异众生而回归一己,保持高贵而融入人潮。”我认为这短短几句话高度概括了庄子的理想,用庄子的话讲,叫“撄宁”。

“撄宁者,撄而后成者也。”我想,懂得“撄宁”一词内涵的人便会明白,庄子并非消极避世,他恰恰是直面并承担起人世间的痛苦、枷锁,尝试身处纷扰而体会快乐,安然于天地的演化,徜徉于属于自己的江湖。

苍凉的世道下,庄子用“道”修补着一处处疮痍,把千沟万壑填充以江湖,在江湖中安身,相忘,怡然。

暖暖。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