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亲

作者:庞余亮

【适用话题】亲情 母爱 生与死 后悔

记得那棵全庄最高大的榆树还在,就在我家院子里。母亲在大榆树下对我说,一个妈妈可以养十个儿子,十个儿子不一定能养一个妈妈。当时不懂,但后来的生活全被母亲说中了。全身是病的母亲只能一个人留在老屋生活。

父亲去世后第六年,我准备离开家乡,去做一个乡下人做了多年还没有做成的“城里人”的梦。我劝母亲一起走,母亲不同意。一直到离家之前,我都努力想让母亲改变主意,可母亲一直没有松口,她坐靠在有她照片的墙下捻线坨。其实母亲捻的线坨一点用也没有了,可是她爱捻。一捻,那线坨就转得飞快,都看不见线坨了,只有一束倔强的光晕。

母亲的固执有如我老家的许多老人的固执。我说多了,母亲不拒绝了,说出了一个大理由,“等你发了大财了”再去。这个问题就把我难住了,令我羞愧,也让我暗暗有了雄心。

母亲一个人在老家生活,爱好去看人家办丧事。老家的丧事是很费财费时的。送葬、“六七”以及“化牌位”,大的一共三次,每次都要花上万元。和尚要请,丧乐队要请,哭丧队要请。现在吃饭也改革了。过去只吃一顿荤,其余是素,而现在只一顿荤已经没有人来吃了,必须每顿都有荤,三顿都有酒。母亲和她的老伙伴喜欢看,看完后还评价,谁家是请了“七大师”坐台,谁家还请了“十一大师”,有派头。谁家的花圈那么多,女儿“浇花水”都浇不过来了。有时候我听到她们津津有味地谈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母亲说过,她宁可不要什么哭丧队,也不希望我们兄弟将来为了钱不和。我知道她心里已经把这个问题想了好多遍了,不然她不会就这个问题反复地强调。有一次回家,等了许久母亲才出现,她是和几个老朋友一起去看人家怎么做后事的,一脸的兴奋,“不用钱”“自带干粮来唱歌”“不烧纸”“也不念经”“还不要丧乐队”“省钱”。

她们是真正的羡慕。

母亲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实际上很乐观。在父亲死的那一年,母亲自己买布料,找一群会做老式盘扣衣服的老太太裁剪,然后她就自己给自己做“寝”。“寝”就是“老衣”,是为老人过世时穿的衣服。母亲一针一针地把“寝”缝好,自己試穿了一下,她说,只有活着穿一下才能算自己的。夏天到了,老家的老人最重要的事就是晒“寝”,晒他们百年之后的“寝”。她们眯着眼睛看着门外,阳光就大把大把地涌到她们的眼睛中。

现在老家的榆树早已被意杨代替,虽然意杨很值钱,可我还是喜欢榆树。记得有一次,母亲在我过生日的时候奖励我一个鸡蛋,我坐在我家门口的大榆树下慢慢地剥着吃。榆树在风中摇来摇去。榆钱就落到了我的头上。母亲说,过生日钱打头,看样子,你将来是要发财的。

可到了今天,我还是没有发财。但每当想到老家的榆树,就总是觉得母亲还在。可母亲的确不在了,老家的那些榆树也不在了,母亲也过世十二年了。到了我的梦境中,来不及询问母亲,就疼醒过来……我们这些不孝子啊。

(丁强摘自《半个父亲在疼》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素材分析】父母于孩子,是似海深的恩情,而子女对于父母,却是永远也无法抚平的亏欠。“我”对母亲的爱好、说过的话如此熟悉,如此铭刻在心,乃至在十二年后想起这些微末的往事还能痛心地说自己的“不孝”,不由得让人在叹息之余,想起那句古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特约教师 醉笔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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