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作家马慧娟:被读书和写作改变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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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个村妇把一张大桌子围得满满当当,低着头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反复练着字——这是马慧娟在家乡宁夏吴忠玉池村创办的“泥土书香读书社”的活动场景。“我成立读书社的目的是引导更多农村妇女读书,希望大家能看到自己生活之外的世界”。村民明小兰经营一家杂货铺,不识字给她的生活带来很大不便。她说,平时要去兰州进货,坐公交车因为看不懂车牌,一度差点走丢。“店铺没人的时候就来练字、看书。能识点字我特别高兴,感觉梦想实现了”。

作文君:“一个女人该有怎样的一生才不遗憾?”来自西北偏僻地区的80后回族家庭妇女——马慧娟给了人们自己的答案。因为家庭条件不好,马慧娟早早辍学。但她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作家梦。2010年,马慧娟开始了边劳作边写作的生活。在“借本书比借钱都难”的环境里,她在农闲时用手机在QQ空间写下100多万字,十年间,她按坏了13部手机,被网友称为“拇指作家”;她还登上北京电视台《我是演说家》的舞台;当选全国人大代表……曾经,她为了蹭网在乡镇间奔波,被别人看作是一个整日看手机的怪女人,但在她的心里,生活不只是耕种劳作,还有理想和向往的远方。她说:“过去西北农村女人社会地位不高,有些人习惯了顺应命运,不会抗争。我不希望自己变成黄风中的一粒沙,风一吹就没。文字至少能记录周围人群的生活状态,是有意义的。”

作为一个写作爱好者,我一直认为自己对汉语词汇是熟悉的,但“跨界”这个词像白米饭中的一粒沙子,硌了我一下。我问了很多人什么是“跨界”,有人说他哥哥种地种得好好的,有一天突然不种了,把门窗用砖堵起来,领着老婆孩子进城,是“跨界”;也有人说,像咱们这样,忙时种地,闲时出去打零工是“跨界”;还有人说像他父亲一样,一边种地,一边兼职村里的铁匠才是“跨界”;最后有人直接跟我说,慧娟,你一边干活,一边写文字,你自己就是“跨界”啊。

我大概明白了“跨界”的含义,那这样一说,我们村儿简直就是“跨界”的集散地啊,几乎所有人都在“跨界”,我们本身是农民,但一定也做着其他活计。我堂哥一边种地一边开了一家磨坊磨面,因为他善于变通,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他的磨坊生意还在红红火火地做着。我觉得我们农民还是得多给自己找点出路,木匠也好,泥瓦匠也罢,多一种跨界就多一种可能。

作为一个生活在边远山区的少数民族农民,而且是一个女农民,我其实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忙着奔向牛圈喂牛,不是急着烟熏火燎地做饭,不是拿起两个馒头、一瓶开水去打工,更不是扛着锄头去干活。我向往的无非是一杯茶,一个优雅的書房,一排书柜上面有我喜欢的书,随手拿一本开始一个美好的早晨。

在没有手机之前,我一直挣扎着过日子,可能跟一些苦难深重的人来比,我没有资格说“挣扎”这个词。但是你们能想象吗?对于一个极其热爱文字的人,我在18岁到30岁之间,整整12年,没有读过一本书。我看到的文字是我妈拿回家的一摞别人不要的旧报纸,我偷偷拿回去一遍又一遍地看。

为了跨这个界,我挨的骂比我读的书多。为了文字我拒绝和别人一样,穿着拖鞋,嗑着瓜子,凑在树荫下说家长里短。因为我的拒绝,我成了大家议论的对象,在大家眼里我就是一个另类的村妇。刚开始在网络空间也有一些质疑的声音,有人说你都穷成那样了,还玩儿文字写作?我心里很无奈,穷和写作有关系吗?两方夹击我无从辩解,只有闷着头坚持着,我相信我的努力可以开花结果。

上次我被邀请参加回族文学杂志社举办的笔会,其中有我非常敬仰的敏洮舟老师。他之前是个大车司机,开着货车在川藏线跑了10多年,10多年间他一边跑车,一边坚持读书写作。有的时候要开两天的路,他两天两夜都不睡觉,但是只要货车停下装货,他手里拿着的就一定是书,他把跑川藏线传奇的经历一笔一笔写下来,每一笔都是他的坚持,每一笔都是他对文字的热爱。现在的他是甘肃《我们》杂志社的主编,我认为只有像他一样,努力坚持自己的梦想,又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才能称为“跨界”。

跨界不只是让我们拥有漫天黄沙和火辣辣的太阳,还让我们拥有了愈加丰满的精神世界。其实跨界到底是什么?跨界到底好不好?我也说不清楚。但如果你是练武的,你得先把马步扎好;如果你是种地的,你得先把庄稼种好;如果你是开车的,你得先把方向盘握好;如果你是教书的,你得先把孩子教好;如果你是看病的,你得先把医术练好。等做完了这一切,我觉得每个人都可以多一点选择。

我会把地种好,把牛喂好,把孩子教好,把老人伺候好,我也会朝着作家这个梦想继续前进。

(摘自微信公众号“我是演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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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羊赶太阳

□马慧娟

我和母羊在争夺一根绳子的主动权。绳子一头是母羊的脖子,一头是我被勒红的手,它极力想挣脱绳子的束缚获得自由,我死活不撒手是为了保住我的面子。母羊甩着两只粉色的乳房,扭着屁股狂奔,我被它扯得像即将起飞的风筝跌跌撞撞。母羊最终没能挣脱绳子,开始妥协,低头啃着地上残余的稻草。我甩着被勒得通红的手掌,乘机歇一下。

深秋的吴忠平原,到处都是这样的稻田,羊吃着这一片想着那一片,随心所欲地扯着我到处乱窜。我很恼恨它的多动和不安分,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我骑在它背上会怎么样?

我是个有想法就会付诸行动的人,我把手上的绳子转圈缠绕在腰上,没敢打死结。我用自己的体重拖住母羊不让它动弹。就这样成功接近母羊,我想抓它的耳朵,试图控制它,却被它一次次躲开。我着急了,一把抱住它的脖子,母羊愤怒了,撑开四蹄甩着脖子想摆脱我。七岁的我好歹也几十斤呢,它哪有那么容易甩开。我不顾它的愤怒,劈腿骑到了它的背上,像跨上战马的将军。母羊受惊了,驮着我开始奔跑,我暗自得意,谁让你刚才把我拖一身汗来着,这下看你还跑不?

这种得意没持续到一分钟,就以一种悲壮的形式结束。母羊极速奔跑让我在它背上失去平衡,一下摔在田埂上,可那根绳子还把我和母羊亲密地连接在一起,我被向前拖了几米,绕在我腰间的绳子松落了。爬起来的我顾不上拍自己身上的土就去追母羊,一抬头,红彤彤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母羊也变成红彤彤的。我随着母羊奔跑着,应该也是红彤彤的。

不知道跳了多少田埂和水渠,当我手里重新抓着绳子时,我的双腿酸软,嗓子冒烟,而母羊还是活蹦乱跳的。太阳暖暖地照着我的脸,我抹了一把汗,打量着面前开始吃草的母羊。我还是想,怎么才能让它心甘情愿地驮着我呢?我不服气,之前骑过驴,骑过狗。驴那么高,狗长着尖利的牙齿,可它们都没把我甩下来过。

手腕有点疼,刚才被母羊拖着时被稻子茬划烂了。我想了很久,最终放弃了要母羊驮我的想法。摔一次,足够让我记住,有些动物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那一年,我七岁,在吴忠三姨家上小学一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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