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的麦子

王剑

过去,豫西人收麦子就跟打仗似的。

日子刚过小满,村子里就开始忙碌起来了。男人们开始平整空地,铲去杂草,剔除石子,泼上水,撒上一层碎麦糠,然后套上石磙子,一遍一遍地碾,直到碾瓷实为止。女人们开始缝补装麦子的口袋,准备簸箕、筛子、塑料布。镰刀、木杈、木锨、扫帚、牛笼嘴、架子车等农具,都被翻弄出来了。该磨的磨,该修的修,战前准备停当,就等着小南风吹起。

麦收最突出的一个字,就是“抢”。跟节令抢,跟风雨抢。小南风一吹,麦子一天一个样儿。昨天麦子泛青,还可以做碾馔,第二天说不定就焦麦炸豆,麦穗都掉了。最怕的是遇到风雨,麦子倒伏不说,一旦泡水发霉,那一年的收成可就惨淡了。

我老家所在的黄鹿山,都是山地,梯田只有几扁担宽,收割机是进不了地的,只能人工收割。通常是六月上旬开镰,大约需要十天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那时候都有一个麦假,通常是一周。这是专门为农村学生放的假,所有同学都回家帮助大人抢麦收。现在想来,这是一个多么人性化的假期啊!

在我印象中,父亲喜欢打前站,他这块地看看,那块地转转。有时候,他折下一个麦穗,放在粗糙的手掌里揉揉,瞇着眼吹去颖壳,然后,捏几粒放进嘴里嚼一嚼,觉得麦子熟得差不多了,就会在头天晚上做一次战前动员。第二天一大早,全家人就下地了。父亲和母亲拉着架子车,车上放着煞麦绳、桑杈、仰角、掠笆。我们穿着长袖布衫,跟在后面。手里的竹篮中,是事先准备好的馒头、咸菜和绿豆茶。

我家有四块麦地:流水坪、里洼、过风腰和三尖地。割麦时最辛苦的是过风腰,因为要走很远的山路才能到达。最有趣的是里洼,可以穿越一大片槐树林。最费力的是流水坪,这块麦地土质好,麦秆壮,因此,收割时要费点力气。下地早,是有好处的,因为这时候麦子泛潮,好割,而且早上日头小,不那么晒。母亲是我们家公认的割麦好手,她割麦子的速度很快,往往能撇我们几米远。我们抬头望去,母亲弯腰的身影已在远处,召唤着我们努力赶上去。她的身后是一条金黄的大道,沉甸甸的麦子一垛一垛的,醉卧在田垄上。

毒日头无遮无拦地从天空砸下来,砸在我们赤红的脸上、脖子上和胳膊上。汗水在脊背上流淌,黏唧唧的,像虫子在蠕动。虽然难受,但没有人叫苦,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了。

吃饭的时候,麦垄、地头、沟畔,都可以作为餐桌。大家拍拍累酸的腰,一屁股坐在地垄上。雪白的油卷儿放在笼布下,老咸菜盛在粗瓷大碗里,绿豆茶藏在冰铁壶中,这些食物简单又抗饥。在大自然敞开的怀抱里,一家人大口大口地嚼着。不奢求山珍海味,不担心食品安全,只是充分享受着劳动过后的畅快,这是一种单纯而富足的田园之乐。

收割后的麦子,还要拉到麦场上进行晒秧、碾压、分离等环节。条件好的,用脱粒机直接脱粒,只等一阵好风,扬扬场就可以了。直到把麦子都装成一排排站立的麦袋,大家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幸福地说一声:麦罢了!

令我难忘的还有一件事,就是夜里陪大人一起“看场”。这时,白天的燥热慢慢退去,几颗星星缀在长空,银色的月光铺满麦场。清风徐来,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的甜香。多么美丽的画面!

可惜这样的场景已经离我远去三十年了。至今我还是很怀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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