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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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这篇文章虽短,却韵味无穷,立意和结构不落窠臼。奥斯卡电影奖项里,最容易出彩的是反派人物,许多小说家笔下的得意人物也往往是骗子,因为在这些边缘人物身上,人性的弱点和闪光点更容易对立突显。莫言笔下的这对父子的故事,精彩处是如何绞尽脑汁让一头老驴焕发光彩,浓墨重彩不厌其烦地写燎毛、擦洗牙、给磨平的牙齿剔沟槽,诙谐幽默,最后即使小周说了实话也没有人相信了。这是中国三言二拍里的喜剧结尾。莫言的伏笔,也见出匠心。记得有人评价莫言小说“千言万语,何若莫言”。诚如斯言。至于故事本身,联想到二手市场上的一些“翻新”操作,何尝不具有讽刺意义呢?

(特约教师 张锐)

用假话骗人,寻常事也;用真话骗人,反常事也。寻常事无可记,反常事可记之。

吾乡周氏父子,聪明人也。聪明人不愿种田出大力,喜欢干一些出力少、赚钱快的事。吾乡把从事商业者称为买卖人,此称谓含贬义,但也不算太狠。周氏父子,父名文元,字金榜。子名武魁,字占镳。他们家似乎世世代代都与农民不一样。如果说地道的农民与土地是鱼与水的关系,那么周氏父子与土地就是青蛙与水的关系。他们可以在水里待着,也可以跳到岸上甚至钻到泥土中或是爬到树上。

这些都是闲话,咱们书归正传。周氏父子所从事的工作,说好听点叫经纪人,说难听点就是牲口贩子,因为周氏父子只倒腾驴,因此大家都称他们为驴贩子。他们的特长就是用一些手段把一头老驴装扮成一头比较年轻的驴,然后赚一笔钱。

怎样把一头老驴装扮成一头看上去比较年轻的驴呢?具体做法是:将一把谷秸点燃,去烧燎老驴身上的死毛。这个分寸比较难把握,太近了会烫伤驴皮,太远了又烧不出效果,所以这个活儿一般都是老周干。小周拤着一柄竹扫帚,待老周燎后刷之。刷时,驴似乎很享受。刷后,驢焕然一新,犹如穿上了一件光鲜的外套。处理完驴毛后就开始处理驴牙,这活儿较复杂。先用丝瓜瓤子蘸着盐末儿擦洗,驴越老牙愈黄,擦洗后驴牙变白,会给买驴者留下好印象,驴也显得年轻。接下来的工序最为复杂,那就是用锥子在驴牙上钻剔出沟槽,因为老驴的牙齿经过多年磨损,已经磨平,这是判断驴年龄最重要也最可靠的标志。在磨平的牙齿上剔出沟槽,这活儿也只能老周干,小周做助手。大多数人都有过看牙的经验,知道钻磨牙齿的滋味不好受。驴也一样,所以小周要让驴嘴分开,一直等到老爹把活儿干完。驴急了也是会咬人的,这活儿多少也有一些危险呢。最后,就是在牵驴上集前,用拌有酒糟的饲料喂它一饱,让它微醺,兴奋。你看这头驴,毛眼儿新鲜,双眼焕发光彩,哪像老驴?活脱脱就是一头青年驴啊。

买驴人在扒开驴嘴看罢驴牙后,提出疑问:这驴牙似乎刚刚钻过。这时,小周就说:大叔,您真说对了,今天早晨,我扒着驴嘴,俺爹用锥子钻的!于是大家都哈哈一笑,不再怀疑。这就是用真话骗人的故事。

(清荷夕梦摘自《上海文学》202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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