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诗故我在

作者:郭佳

密叶青园。白袍诗人踱步吟咏,铺纸研墨。片刻,笔轻落,数年光阴凝于寥寥数语间。数十年后,诗人作古,其诗却流传千古,来到今人眼前。今人浏览吟咏,推敲析解,不由赞叹。千年遗梦,一朝乃成。

翻开一册古诗之书,走进古国千年纷繁而精致的梦。

恍惚间走进一处书斋。“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一个男子抚过一株正值壮年的树,望望自己的书斋,悄声叹息,轻轻为一篇文章收尾。再抬眼时仿佛看到那个熟悉的女子静立树旁为树浇水,向自己微笑。你正欲上前触摸属于亡者的枇杷树,却一步踏入了另一个时空的如水夜色。有人在灯火前叹息,落笔又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一会儿,灯熄了,你看到了悼亡人的梦:“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许是个静美的梦吧。离开时回首,时光的深处,躺着一座孤坟、一个女子,一个绘有竹兰的脂粉盒。古之悼亡,一物一人,一梦一心,吾诗在,吾悼之人在。

曹植挥毫:“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王昌龄回书:“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朱庆馀求仕:“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观或狂放或细腻的文句,不由感到如饮佳酿。一注醇酒落入青瓷,手执青瓷之人正含着醉意对月朗声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又见他兴起挥笔:“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末,你观他行船湖上,醉意中寝于粼波月色中,“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古之述己,一菊一酒,一醉一志,吾诗在,吾鸿鹄之志在。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如煮酒化雪,简易中字字透闲适恬静,温婉如斯。“遣信昨至此,且得去月十六日书,虽远为慰,过嘱,卿佳不?”思愁千里,久字传情。又有花前月下的一段长情:“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在芳泽兰草间蜿蜒生长,却又由绵雨引来一丝愁绪:“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古之喻情,一花一雨,一茶一意,吾诗在,吾延绵之思在。

诗中含魂,诗可映人。流转千年的古梦,由一字字、一句句的诗文织起,梦中有着一个个有思想的影子。一个诗人,花间酌酒,灯下落棋;访古凭吊,以墨言志。他不需要寿达百年,因为他有诗在。寥寥数句诗是诗人凝练的灵魂,它會代替他流转千年,吾诗在,吾心在。

杜甫批评非议初唐四杰者:“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而这些被喻作江河的伟大诗人则可自述:“我诗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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