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柳柳州

作者:艾嘉辰

以为“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是他冬日里最孤寒的时候。“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坐小石潭上,竹树环合,是他内心最清冷的时候。“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他颓然甘心醉倒在夕阳中是他最郁闷的时候。蓦然回首,见他登临城楼久久凝视伫立,却有无法自抑的相思之苦。身世坎坷,世事莫测,仕途险恶,他又将经历怎样的曲折?

如若客寓柳州,即使无心也会去拜访他,在柳祠中沿走他的足迹,在罗池边品味他的生活,在来来回回中寻觅,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哪怕留住关乎他的一丝也好。向祠中走去,挡眼有石塑一尊,映入眼帘的是他的悲愤,是翘首长安的企盼。石塑底座镌有的碑文《荔子碑》《剑铭碑》,皆是其文笔游走之处。祠的架构,粉墙灰瓦,回廊架构,清新淡雅。祠的东厢,尽是后人凭吊纪念的文字,而康熙前的碑文,都已模糊不可辨识,于是惊觉,他早不在我们身边了,离去已远,即便你想寻,也是追踪捕影罢了。只能静听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间回响,从模糊走向清晰,又从清晰走向模糊。

柳宗元是赶了长路来到这里的,十年以來,他一直都在赶路,赶向报国壮志的路,终究撞了个无门而归。十年之前,他被贬永州,在永州待了十年,日子过得孤寂而荒凉。灾难使他披草而坐倾壶而醉,使他狼狈,一度蓬头垢面,丧魂落魄。灾难也让他游山历水,抒写胸中悲愤,使中华文化中多了一颗璀璨的明珠。

在山水之间他可以把酒黄昏举杯邀月。享受无拘无束的田园之安。渐渐淡忘仕途与赫赫荣华。照理,他可以心满意足不再顾虑仕途枯荣。当一纸诏书返长安时,油灯下的柳宗元,青衫灰暗,神色孤伤。他终究按捺不住,欣喜万状,急急赶去。去时吟“南来不做楚臣悲,重入修门自有期。为报春风汩罗道,莫将波浪枉明时。”却不料想迎头而来的厉声宣告带来的是失望,他又被贬往柳州。在破旧箱箧里那一札皱巴巴的诗文中,他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在仕途上,却又迷迷顿顿。在灵魂的薄壳外总隐伏着无数诱惑。

在这里,在长安,在朝廷,在宗元最向往的地方。个人是没有意义的,这里不应有生命实体,不应有个体灵魂。朝廷在和你做游戏,不能让你在一处滞留太久,让你颠簸,让你记住:你不是你。

柳宗元凄楚南回,嘴角绽出一丝笑容,那是在嘲谑自己,自己的悲剧上升为了滑稽。“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

他无法预料,他来到柳州最爱柳州罗池,而这将成为他的栖身之所,他生命的结点,千百年后后人探寻他的终点。

在柳州,宗元吟咏“从此忧来非一事,岂容华发待流年。”决心为柳州百姓操心办实事,他怀着深厚的同情和亲切感在诗篇里做了生动描绘:“愁向公庭问重译,欲投章甫作文身。”在《种柳戏题》中他风趣写道:“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他带领柳州百姓开菜畦,垦田亩,凿井识字。“手种黄柑二百株,春在新叶遍成隅。”幸福的劳动,片片绿叶闪着春光,贬谪中的宗元该不会再多想仕途中的阴霾了吧。“方同楚客怜皇树,不学荆州利木奴。”可谓“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迁,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柳宗元在“皇树”的枝叶间,当能与千年前的先贤声息相闻,“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即使世事乖戾仍能感知独立生命的存在,以悲悯的胸怀看白云苍狗,就能获得真趣。“人生到处何所似,恰似飞鸿踏雪泥。”

他感慨:“自昔才名天所扼,文章公独耀南荒”“旧泽尚能传柳郡,新亭谁为续柑香?”柳宗元关心民生而改革腐败政治的抱负未能实现,他凄楚南回,在衡阳的河边上,他与友人牵衣拱手,流了很多眼泪,当泪珠不断滑过脸颊掉落,他也渐渐明白了生命在熙熙攘攘的尘世,在利益纷争的官场,如飘蓬,如浮萍。自己能把握的是“苏世独立”,是“廓其无求”,清流尽头,何时云起,江山如是,亭荔依然。重重石碑发出了重重感叹,重重疑问。在排排石碑间踽踽独行,柳宗元不断引发后人苦苦思索。

柳宗元与柳州的不解情缘

柳宗元二十岁中进士,二十五岁就到中央做官,但由于参与了政治革新运动受牵连,在仕途上一蹶不振,一贬再贬,越贬离京城越远,最后贬到几近蛮荒的柳州做刺史。

柳宗元在柳州虽然属于被贬之列,但毕竟做了一个地方的主官。他利用有限的权力,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和才能,做了许多好事,故柳州人拥戴他,在他死后为他用贵重木材做了棺椁装殓,并护送其遗体到山西永济老家。

柳宗元的付出得到了回报,他的名字与柳州共存,以至世人又称之为“柳柳州”。当然,柳州人的义举,也得到了回报。据说从柳州到永济需走了几个月,可等到了河东打开棺材重新殓装的时候,却发现柳公的遗体依然完好无损,面目仍栩栩如生。大家都十分惊讶,柳州棺材因此沾了柳宗元的名人效应而声名大噪。那些达官贵人无不以拥有一口上好的柳州棺材为荣,因此柳州也发了棺“财”。至今世上还流传着“吃在广州,穿在苏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的民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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