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中的两只蝉

作者:流沙

唐诗中有两首“咏蝉诗”特别有意思,分别描写了两只蝉,但从诗的意境来看,倒好像在相互掐架。这两首诗是两个浙江人写的,一个家乡在有河姆渡遗址的余姚,一个家乡在有“小商品之都”称号的义乌,一个叫虞世南,一个叫骆宾王。

骆宾王成名早,七岁那年就咏出了“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这如今“网红”级别的名诗。后来他还写了一篇帮助徐敬业讨伐武则天的檄文,更是名满天下,其中那句“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武则天看了,拍案叫绝,她质问当朝宰相,这样的文章高手当年你不用,那就是你的过错了。骆宾王这两句话高明在哪里呢?先帝才死不久(“一抔之土”指皇帝的坟),年幼的皇子(六尺之孤)又有谁来辅助?檄文本来都是简单粗暴的,但骆宾王却写得这么动情,真的是一篇有情怀的好文案。

骆宾王这位义乌人的咏蝉诗是这样写的:“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诗写在徐敬业起兵前,他因为直言得罪了皇权,被人诬陷犯了贪污罪,被关进了牢房。诗就是在牢房里写的。这首诗的大致意思是,秋风中,自己就像那只秋天的蝉,奋力飞行,却难以前进,因为露水打湿了蝉翼;蝉鸣声声,因为秋风瑟瑟,也没有多少人听到。纵然无人“表”,诗人内心的“高洁”依然自知自在,只是当世的人心浇漓罢了!

这真是一只悲催、无奈,却依然有着风骨与孤傲的蝉。

而虞世南写的蝉诗就全然不同了。诗云:“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生性沉静寡欲,和骆宾王一样是一个优秀好青年。但从两人的资质来看,骆宾王要胜过虞世南。骆宾王七岁能作诗,而虞世南更多靠的是苦学,曾有记载,虞世南博闻强记,非常努力,经常十几天沉埋苦读不洗脸不梳头。后来做了大官,也深得太宗李世民的信任。虞世南去世时,太宗闻讯后为他在别第举哀,痛哭悲伤,下手诏给魏王李泰说:“虞世南对朕忠心一体,拾遗补阙,无日暂忘,实为当代名臣。”这个评价是相当高的。

同样在秋天,同样有雨露,也都写到了秋风,虞世南却是“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显然,这只蝉栖居在梧桐树上,饮的是清露,露水也没有打湿它的羽翼,鸣叫声传得很远很远,并不是借了秋风。这不就是虞世南当时的境遇嘛!深受皇帝宠信,学识也得到赏识。他就是那只蝉,声音传得很远,不是因为秋风,而是因为站在高处啊!这与骆宾王眼中的蝉,就像一场辩论赛中的正方和反方,或者一个文人心中的两种声音。

一千多年过去了,再来读这两首唐诗,虞世南的自得和怡然,骆宾王的凄惨和孤寂,两个人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悲喜两极,身姿迥异,但眼前的两种命运与精神姿态,谁能说又完全不能重合于一人身上?读之,不免让人千年一叹。

帮助徐敬业讨武的骆宾王,后来兵败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和徐敬业一起被杀,也有人说他到杭州遁入空门。十几年后,诗人宋之问游杭州灵隐寺时,碰到一个老和尚,與他续了两联妙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据说这老僧就是骆宾王。这个说法更多的是对骆宾王这位诗人悲剧人生最后归宿的一种善意的假设。

要说诗意,骆宾王这首蝉诗已然超过了虞世南。

(摘自《解放日报》2019年3月11日)

【素材任意门·《中国诗词大会》上的三首《咏蝉》】《中国诗词大会》第四季第七场,有一道题也提到了这两首《咏蝉》,题目是:“下列咏蝉名句中,哪一联能激励我们积极上进?”给出的三个选项分别是虞世南的“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骆宾王的“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李商隐的“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康震老师讲解这道题时,用的是清朝的一位诗评家施补华的观点,他说:施补华《岘佣说诗》云,“《三百篇》比兴为多,唐人犹得此意。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康震老师总结道:这三位唐代诗人有三种不同的人生境遇,却都用一只蝉的意象来抒写心境,正是唐代咏物诗表况心灵的绝佳样例。

【适用话题】得意与失意;先天与后天;顺境与逆境;比较

(特约教师 张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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