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和的春天下午,橘黄色的阳光照在城市纵横的街道上。一条窄窄的小巷里,有个男孩正背着书包大步向前走着。他的头发被汗水弄得湿漉漉的,表情严肃。他就像要去西天取经的孙悟空,什么牛魔王啊、蜘蛛精啊,都不怕。
可惜,这个孙悟空没有白龙马,甚至连一根可以藏在耳朵眼里的金箍棒也没有。他不时去摸摸书包,很怕被别人注意到——包里装着他的全部财产!听说坏蛋总能知道你身上有多少钱。他们的眼睛像能发出X光,可以嗖嗖地穿过口袋,看清里面的东西。男孩名叫唐可可。他正要去那间叫“海怪”的小店。昨天,唐可可在那儿发现了一件非常奇特的东西,想起来就让他的心怦怦乱跳!
说起来,那间海怪小店绝对不一般,那儿常常发生些稀奇古怪的事。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小店的墙壁后面会传来哗哗的浪涛声;天花板的角落里会出现橘红色的海星和洁白的贝壳;半空中竟还有条小丑鱼在游来游去,可一眨眼睛,它又不见了。海怪小店的招牌是用黑褐色旧木板做的,在阳光下幽幽发亮。据说,这些木板来自几百年前深海沉船上的甲板,上面还能看到海草和珊瑚留下的印子。
店主是个瘦高的老太婆,远远看去就像大船的桅杆。她的大裙子就像飘飘荡荡的船帆,上面印着贝壳和海星的图案。这个怪婆婆总是板着脸,谁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既然她开了间海怪小店,唐可可就叫她“海怪婆婆”了。
唐可可长着哆啦A梦一样的脑袋,又圆又大,眼睛像一对亮亮的小黑纽扣。他的牙齿长得挺古怪,嘴角两颗特别尖,看上去就像吓人的吸血蝙蝠。可惜啊,那牙齿只是摆摆样子,一点儿魔力都没有。
虽然长着吸血蝙蝠那样的厉害牙齿,唐可可也绝对不想真去咬谁一口,即使是打架的时候——那样太不卫生啦!他倒很想有一对吸血蝙蝠那样的宽大翅膀,在月夜无声地穿过天空,一直飞到闪着银光的大海边去,那该有多好!
大海离这儿很远很远。大海是最美的地方。
这是爸爸告诉唐可可的。爸爸生活在海上,是一名最棒的潜水员。唐可可常常能收到他的信,爸爸的信写在像海水一样蓝的信纸上,每张信纸的角落都画着一颗独一无二的漂亮的“唐可可星”。
在信里,爸爸是这么写的:
在大海中央,每天都会有奇妙的事情发生。
初夏的时候,“飞鱼雨”突然从天而降,无数条银光闪闪的鱼儿噼里啪啦地落到甲板上,到处乱跳,钻进你的衣服里,让你咯咯笑个不停。深夜,遥远的海岛上传来美人鱼的歌声,又美丽又哀伤。这时候,大家都要赶紧用棉花团堵住耳朵,因为那歌声会让大船迷失方向,使大船撞上暗礁。
最妙的事情还是潜入深海中,彩色的鱼群就像水中绽开的烟火;海底的沙子柔软得像奶油蛋糕,黄色的海葵、红色的珊瑚、绿色的海藻就是蛋糕上的奶油花和水果片。
有时,海中的巨鲸会慢慢地移动过来,就像一座浮动的小岛。趁它打哈欠的时候,你可以钻到它的大嘴巴里。那里足足有一间教室那么大,黑暗而温暖,你可以在那儿静静地小睡一会儿。
海里也有可怕的陷阱。那些深不见底的海沟就潜伏在海草后面,会把经过的潜水员一口吞掉。而在深海的礁石之间,躲藏着谁也没见过的巨大海兽。它们偶尔在石缝深处发出哀伤的鸣叫,眼睛却在黑暗中闪着亮光。
多么美丽神秘的大海啊!
可是,除了唐可可,谁都不相信这些事情。也难怪,大家谁都没见过唐可可的爸爸,唐可可甚至连一张他的相片都没有。
很久以前,在唐可可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爷爷带着他,提着一只大大的皮箱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小城市。唐可可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可是爸爸呢?爷爷脾气很倔强,从不提爸爸的事情。不管唐可可怎么追问,爷爷也不肯透露一星半点儿。爷爷答应等唐可可长大以后,就把爸爸的事情都告诉他。可是唐可可还没来得及长大,爷爷就带着所有的秘密永远地离开了。
在这座城市里,唐可可变成了孤身一人。从来没见过面的姑姑赶来了,她想带唐可可走。可是,唐可可牢牢地抓住屁股下面的椅子,不管姑姑怎么拉,他也不愿意走。唐可可说,他宁肯一个人待在这座房子里,他会把自己照顾得好好儿的。姑姑只好拜托了邻居,然后坐长途汽车离开了。其实,唐可可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如果离开这里,他就收不到爸爸的信了。爸爸回家的时候,也会找不到他。
可是……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爸爸再也没有写信来了。
唐可可把爸爸的最后一封信放在枕头下面,信上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我在迷海。
迷海,这个地方会在海底吗?
唐可可的同学通通不相信这个“爸爸的故事”。他们管唐可可叫“单细胞生物”,笑他是个傻瓜。唐可可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他才懒得反驳他们!唐可可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爸爸穿着光滑柔软的潜水服,戴着神气的潜水头盔,从很远很远的大海回家来找他。
“别做梦啦!”米坦坦在唐可可耳朵边上说,“一猜就知道,那些信其实都是你爷爷写的。为了安慰你,他假装成你爸爸的语气。”
这个叫米坦坦的胖丫头是唐可可的同桌,她力气很大,根本不像个女孩子,鼻尖上有一片小小的雀斑,总是喜欢欺负他……
唐可可眯起眼睛打量着米坦坦,在心里悄悄说:你是在嫉妒我爸爸!潜水员都有很棒的身材,你却有个好大的圆肚子,就像套了个大救生圈,一到水里就会立刻浮起来。唐可可一直想,如果能在米坦坦面前证明爸爸的事是真的,那就是打败她最酷的一种方式啦!
今天课间的时候,唐可可迫不及待地跟米坦坦显摆,自己找到了爸爸的一样东西,那是潜水员才会有的宝贝。然后呢,不管米坦坦怎么追问,唐可可就是不肯透露宝贝是什么。
米坦坦满脸的不相信:“真有什么宝贝吗?难道说……你爸爸寄给你包裹啦?”
唐可可老老实实地说:“不是的。这个东西是我在海怪小店发现的。”
“原来是这样!我猜……那根本就不是你爸爸的东西。”米坦坦故意挑刺儿,“你没有证据。”
唐可可生气了:“那宝贝肯定是我爸爸的,上面有他的标记。而且,它还有魔力呢!”刚一说完,唐可可就后悔了。
米坦坦哈哈大笑起来,她的圆肚皮也跟着上下起伏:“哈哈,你的脑袋里肯定灌进海水啦!要是真的,就把宝贝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唐可可有点儿犹豫。可大家都看着他,他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
事情到了这一步,唐可可必须要拿到宝贝,拼了命也要拿到。
小巷的尽头就是那家叫作“海怪”的小店。唐可可推开店门,漂亮的海螺风铃在他头顶叮叮当当一阵响。
海怪婆婆不在,她的黑猫懒洋洋地走过来,用尾巴轻轻圈住唐可可的腿。这只猫咪有个古怪的名字,叫“乌贼”。
这是一家“海味”十足的小店,里面摆满了各种航船模型——最小的能装进小玻璃瓶里;许多漂亮的贝壳和鱼类的标本;水手常用的望远镜、指南针、航海地图,还有真正的金属船锚和罗盘……这里的一切都和大海有关,连店主的黑猫都叫“乌贼”。
唐可可拍拍“乌贼”的脑袋:“你的主人去哪儿了?”
“乌贼”慢悠悠地喵呜一声,像在说:“等一下吧,等一下。”
海怪婆婆把那件宝贝藏了起来,唐可可却凭借第六感,毫不费力地在一大摞航海地图后面找到了它。
没错,这就是爸爸的宝贝——一个潜水员头盔!头盔用铜皮做成,正面有玻璃目镜,耳旁是气阀,分量很重。在黑暗的角落里,头盔闪闪发亮,就像有生命似的。这是深海潜水员专用的头盔,唐可可在航海图鉴上看到过。最重要的是,潜水头盔上有一颗小小的海星,样子独一无二,和那些信纸上的一模一样。这就是属于爸爸的标记!唐可可抚摸着“唐可可星”,光滑而温暖。
前一天下午,海怪婆婆正在店里整理货物,五花八门的物件堆得到处都是。看见唐可可进来,海怪婆婆好像不太愿意,可也没有阻拦他。
唐可可一眼就看见了那头盔,他着了迷,好像自己已经戴上它,跳进了深深的海水中。那里没有阳光,只有头顶的灯射出细细的光束,照在海底的细沙上,银鳞闪烁的鱼群从身边游过……在头盔的玻璃目镜上,有个模糊的撞击痕迹,准是一头巨大的鲨鱼猛地冲过来,狠狠地撞上了潜水头盔!
那颗海星!唐可可看见它的时候,心简直快停止跳动啦!这是爸爸的头盔,它会带着唐可可找到爸爸!
“快摘下来,我正要把它收起来呢!”海怪婆婆慌里慌张地赶过来。
“我要这个!”唐可可在头盔里闷声闷气地说。
海怪婆婆眯起眼睛:“你要它干什么?这个头盔早就不能用了。去那边看看吧,有很多漂亮的船模、船长专用的望远镜,还有用鲨鱼牙齿做的小刀。”
唐可可用力摇头:“这是我爸爸的潜水头盔。”
“你爸爸?”海怪婆婆挑起眉毛,“是潜水员吗?”
唐可可点点头。
海怪婆婆认真地看着唐可可的脸,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惊讶地嘟哝着:“这么说来,倒是真的有点儿像。”
“你认识我爸爸?”
“不!不!”海怪婆婆摇头,“我可不认识。这个头盔也肯定不是你爸爸的。它是海怪的宝藏,永远不能离开这里。”
“海怪的宝藏?”
海怪婆婆压低了声音:“这个头盔必须被‘关’在这间海怪小屋,离大海远远的。头盔上有可怕的魔咒,戴上它的人,会头也不回地冲到大海里,沉入深深的海底,永远地消失。”
“真的?”唐可可的脑门儿冒出了汗珠。
“信不信随你。”海怪婆婆眼睛闪亮地盯着唐可可,笑容古怪,“你仔细听听,头盔里有声音……”
唐可可屏住呼吸……啊,他真的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和海浪拍打礁石的啪啪声。
是大海的声音,还是唐可可耳朵里面飞进了一只嗡嗡虫?
浪涛声中,好像隐隐还有人的声音,在喃喃地说着什么:“我……水……海底……”
唐可可正想听清楚那声音,海怪婆婆却一把将头盔从他头上摘下来,严严实实地包在围裙里,一言不发地拿走了。
看着海怪婆婆神秘又紧张的样子,唐可可敢肯定,这是一个有魔力的头盔,而且肯定就是爸爸的! 所以这天下午一放学,唐可可就拿着自己所有的钱跑来了。
海怪婆婆不在,静悄悄的店铺里黑猫“乌贼”正在柜台后面打盹儿,玻璃窗外的街道上空荡荡的,阳光把树叶的影子投到屋顶上,摇晃着。现在,这间店铺就像是属于唐可可的。
唐可可不由自主拿起潜水头盔,轻轻地戴到了自己头上。
透过目镜,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浅蓝色的,就像浸入海水中。唐可可耳边又传来了波涛声,还有模糊的咕噜声。又过了一会儿,他隐隐听到有个声音,像是广播电台没有调准频道,断断续续的。
唐可可竖起耳朵,听得更清楚了一点儿。
一个神秘的声音隔着厚厚的水波说道:“下潜……下潜……深度一万米……”
头盔上有来自深海的可怕魔咒……唐可可想把头盔摘下来,可头盔却在耳朵那儿卡住了,好像一只大章鱼伸出触手吸住了他的头。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今天午夜十二点,在樱桃路的青石码头,我们停靠十分钟,然后出发……去海底。”
樱桃路?那是唐可可学校所在的街道。学校校门就是用青色大石头做成的,那可绝对不是什么码头。
“这是唯一的航班,我们会准点起航,迟到的人将永远被滞留在岸上。记住,戴好你们的头盔……”
就在这时,声音中断了,原来是唐可可的潜水头盔突然被人摘了下来,刺眼的阳光射进他的眼睛。
“你怎么又来了?”海怪婆婆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她把头盔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是告诉过你,千万别碰这个!”
唐可可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云朵的影子在地上慢慢移动,像一头灰色的巨鲸。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艘午夜的神秘航班。
“今晚我要去找那艘大船——那艘去大海的船!”唐可可宣布。
海怪婆婆愣了,迷惑地喃喃自语:“你怎么会听见呢?明明只有那些人才能听见。”
“哪些人?”唐可可瞪大眼睛。
“这个……嗯……”海怪婆婆支支吾吾地打马虎眼。
“头盔能给我吗?这真的是我爸爸的!”唐可可眼巴巴地望着海怪婆婆,把那颗“唐可可星”指给她看,“看,这是我爸爸的标记。”
海怪婆婆用手摸摸“唐可可星”,还是摇了摇头。
唐可可失望地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去看看那艘大船!”唐可可说完,绕过海怪婆婆,腾腾地跑出了小店。
海怪婆婆在他背后大声喊:“别去!那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唐可可早就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