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温暮凉

作者:张洁颖

有些初见注定不太美好

初见朝暮时,身边的好友二晴激动地扯着温凉的衣袖:“你看那个小正太好可爱啊!”温凉看着朝暮眉清目秀的小脸和粉嫩精巧的薄唇,不由抱怨起上天的不公:“男生占那么好的零件真是浪费。”

就在这时,朝暮抬起头,漠然地扫视了周围喧闹的人群一眼。和朝暮对视的那一刻,温凉看到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瞳仁很黑,冰凉深邃,好像两汪藏着许多黑色忧伤的深深的潭水,俨然是一派与外表甚至年纪不相符的冷静沉稳。温凉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端详了他一阵子。

朝暮最终被安排坐在温凉的前方。温凉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朝暮的肩膀:“嗨,我是温凉。”

“嗯。”朝暮面无表情地瞥了温凉一眼,声音清冷。

“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我们就是前后桌啦!”

“嗯。”

什么嘛?难道这时候他不应该自我介绍一番,然后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吗?果然和想象的一样不好相处呢……温凉悻悻地摸摸鼻子上的“灰”,不过她一直没心没肺,不一会儿便和其他同学熟络起来,好不快哉。

等到查阅毕业成绩的时候,温凉就笑不出来了,她抖着手指指着红榜单上唯一一个数学满分,颤声道:“朝暮是谁?”知情者努努嘴:“就是坐在你前面的那位咯!”那一刻,作为一个只在小学一年级拿过数学满分的“数学学渣”,温凉深切地感受到了朝暮高冷的资本和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走在回家的路上,温凉和二晴闲谈起今日的见闻。突然,二晴的眼睛里放出光来,只听她说:“真遗憾没有和你同班。”温凉顺着二晴的目光看去,只见朝暮正低头走在小路上。

“是遗憾没有和他同班吧。”温凉没好气地说。二晴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也不反驳,眼睛滴溜溜一转,悄声说:“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做,我们跟踪他吧!”

跟踪?温凉心中警铃大作,连声拒绝,可二晴一把抓住她的手,扯上她就跑:“快跟上,他拐弯了。”这条小路七弯八折,完全陌生,“骨灰级路痴”温凉一边身不由己地跟着二晴,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吃力地试图记住路线,全然顾不得朝暮之所在。

这时,跟前的二晴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怎么办,他不见了!”温凉定睛一看,果然不见朝暮的身影,她反而松了口气:“难道你还想知道他住哪儿啊?”说着,拉着二晴扭头就要往回走,可下一秒,她的双瞳旋即放大——不远处站着的那位正用审视、探查的目光注视着她俩的“冰山脸”,不是跟丢了的朝暮又是谁!

温凉顿时全身僵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二晴倒是反应快些,拉着温凉飞快地逃离了朝暮的视线。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温凉心里一阵绝望:天呐!以后还怎么和他好好相处啊!

有些瘦子注定狂吃不胖

毕竟两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前后桌关系,也算无尴尬不相识,虽然朝暮天天雷打不动地顶着一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示人,但温凉还是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地在他身边插科打诨,于是两人的关系终于渐渐熟络起来。温凉常常可以近水楼台地向他请教数学题,然后在他讲解完题目后,恨铁不成钢地嗟叹“你怎么这么笨”时迅速往他口中塞入一根棒棒糖,这时候朝暮就会露出孩子气的微笑,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

温凉曾一脸羡慕地问朝暮:“你这家伙怎么狂吃不胖啊?”朝暮洋洋得意地说道:“嫉妒吧,小胖子。”溫凉顿时感觉遭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于是咬牙切齿地回击道:“不啊,小矮子!”这下轮到朝暮黑脸了。

身高一度是朝暮的痛,那时的朝暮甚至还没有温凉高。然而现在的他可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呢,据说他的弹跳极好,鲜少有人能够截下他的篮板球。当然,这是后话了。

其实温凉感觉得到,朝暮骨子里是一个没有安全感、需要关爱和保护的小孩,应该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将他包裹成茧,这让温凉不禁有些心疼。有一次,温凉问朝暮为什么不多结交朋友,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没有那么多感情可以浪费。”那清冷的语调和落寞的神情,温凉每次想起时都感到冰冷攫心。

也不知道那时的温凉哪来的勇气,竟想了解朝暮,融化朝暮,改变朝暮。她就像初生的小兽,明明对外界一无所知还要横冲直撞,直到遍体鳞伤。

值得一提的是,在一次数学大考结束后,温凉将一包彩虹糖递给了朝暮。朝暮不知她是什么意思,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温凉兴奋地说道:“刚刚考试的时候我最后一道大题不会做,于是我就在心里祈祷‘小矮子保佑我,小矮子保佑我’。你猜怎么着?我就真的做出来了。哈哈哈!”不知道朝暮是被温凉欢快的语气所感染,还是考完试心情舒畅,他居然破天荒地笑出了声。温凉有些惊喜,支着下巴对朝暮说:“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才是。”朝暮收敛笑容,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去,一抹绯红却偷偷爬上了他的耳朵。

有些日子注定先酸后甜

窗外倾盆的大雨哗啦啦地喧嚣着,英语老师不高的音量在雨声的对比之下显得格外单薄。

温凉盯着朝暮空荡荡的座位发起呆来:他怎么还没有来?是请假了吗?是出什么事了吗?

正胡思乱想之际,教室门口突然传来朝暮平稳熟悉的声线:“报告。”温凉猛地抬起头,只见朝暮浑身湿答答地立在那里,手中既没有书本,也没有雨具。他的这副模样即使在夏季也不由得让温凉打了个寒战。英语老师似乎也被朝暮的模样吓了一跳,没有追究他迟到的原因,只摆摆手让他赶快进来。

朝暮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无视向他投来探究、好奇目光的同学们。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孤傲高冷,生人畏近。不了解他的人觉得他一如往常,无非是叠加上了淋雨后的懊恼不快,可温凉从他眼中涌动的波涛中知道,他此刻内心的起伏比窗外翻滚奔腾的阴云更甚。

“怎么啦?英语老师都被你不论刮风下雨、电闪雷鸣都坚持上学的精神感动了呢!”在纸条上飞快地写好这句话后,趁老师写板书的空档,温凉将纸条和一包面巾纸抛到朝暮的桌子上。朝暮只淡淡地瞥了它们一眼,便默默地趴在了桌子上。看着前方那个单薄瘦小的背影,温凉只觉得朝暮好孤独。

第二节课是物理实验课,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向实验室走去。和朋友打过招呼说待会儿走后,温凉叹了口气,一边用纸巾给朝暮擦着头发,一边自顾自地说道:“这么大的雨怎么连伞都不撑呢?多大的人啦还不会照顾自己啊?等下还要上课呢,先起来吧,乖。”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让朝暮有些恼,侧头避开了温凉的手。温凉的声音随即便染上焦急与慌张:“你,你该不会哭了吧?”“你才哭了呢!”朝暮气鼓鼓地站起身反驳,却对上温凉狡黠含笑的眸子。他顿时明白了她小伎俩,于是恼羞成怒地向教室外走去。“哎,等一下!”温凉赶忙跟上前去,一把伞撑在了两人头顶。

气氛归于沉寂,温凉忍着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递给朝暮。朝暮不客气地接过,剥开包装挤进嘴里,却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好酸。”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糖果,初尝是酸,回味是甜哟!”温凉嘻嘻一笑。

像是回礼一般,朝暮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指甲大小、晶莹淡蓝的碎瓷片递给温凉,有些怅然地说道:“这是我爸爸刚才摔的碗的碎片。”

这下,朝暮今天的反常就有了解释,温凉心下了然,却又皱起了眉头:一个脾气暴躁的父亲,朝暮,这就是你封闭自己的原因吗?

“雨停了呢!”温凉收起雨伞,温暖明媚的阳光裹着清新的空气洋洋洒洒地落在他们身上,照得温凉的声音也充满活力。“天气先雨后晴,糖果先酸后甜,日子,”她顿了顿,扭头看向朝暮,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也会如此。”

朝暮别扭地移开视线,沐浴着暖暖的阳光,品着嘴里淡淡的甜,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嘟囔了一句:“啰嗦。”

有些生日注定孤独狂欢

悦耳的放学铃已响过很久,班主任这才意犹未尽地停止说教。朝暮转过身淡淡地对温凉说:“等下有空?今天我生日请你吃东西。”傲娇的他从不对任何事物表现出过分的热情,即使这明明是邀请。

“可是……”温凉看向窗外二晴等待的身影,有些犹豫,但朝暮那一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却让她于心不忍,“好吧,我先和朋友说一声。”

谁知她刚一上前二晴便扑了上来:“抱歉啊温凉,今天我和男票要去看电影就不能和你一起回家啦,他还在等我呢,我先走啦,拜拜!”说罢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看着二晴远去的身影,温凉无奈地摇摇头──这厮开学不久就“明恋”上班里的某男神,在她轰轰烈烈的攻势下,男神终于缴械投降。虽然二晴现在常常冷落了自己,但温凉看到她快乐的模样还是由衷地为她高兴。

“我们走吧。”朝暮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温凉身旁,拍了拍她的手臂。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一瞬间,温凉觉得嘈杂的走廊变安静了,大家不明就里却意味深长的眼神像探照灯一般让她无处遁形。她羞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朝暮紧跟上来:“你跑什么?”

温凉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说:“为了你的清白着想,走在学校里你还是离我五步远吧。”

朝暮闻之一顿,薄唇微启却不置可否。温凉扭头见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顿觉有些愧疚,正纠结应不应该返回解释安抚,朝暮却不紧不慢地迈开了脚步,始终和她保持着大约五步的距离。温凉见状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酸酸的。

出了校门,朝暮才走到温凉身边,带她拐进一条小巷子。温凉弱弱地发话:“路线太复杂了,我回去的时候会迷路的……”

“走第二遍了还迷路?”

“哪有?我明明……”咦,等等,这条路好像真的有些眼熟呢。温凉回想起什么,脸一红,讷讷地说:“你居然还记得。”

朝暮的声音里有浅浅的笑意:“等下我再带你出来。”

为什么感觉像被一个怪叔叔拐骗了?而且这个怪叔叔好像很轻车熟路的样子?温凉汗颜,心里嘀咕着。

而后,朝暮带着温凉品尝了令人食指大动的牛肉面、冰凉酸爽的泡泡果茶、芳香诱人的麻辣烤串、浓郁微苦的卡布奇诺、夏日必不可缺的冰淇淋还有红酒牛排味的薯愿……把温凉撑得都快走不动了,朝暮却还不知餍足。

“我实在是吃不下了!你怎么那么能吃啊?”温凉蹲在路边直喘气。

朝暮脸色一滞,慢慢地扯出一个笑容:“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东西才会开心啊。”

看着朝暮故作坚强的模样,温凉心里一阵钝痛,忽然想到八月长安说过,难过的时候就吃东西,因为胃和心的距离很近,当你吃饱的时候,暖暖的胃会挤占心脏的位置,这样心里就不会觉得那么清冷,那么空落落。

有些深情注定无人认领

也许吃饱可以慰藉疼痛的心灵,但副作用也實在要命。第二天温凉就第一次因为胃疼请了半天假,下午才去上课。

朝暮很是自责,又是倒热水,又是递纸巾,还自觉奉上上午温凉落下的笔记。这与他平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高冷作派大相径庭,于是就有不知情者趁朝暮不在的时候调侃道:“温凉,朝暮是不是喜欢你呀?”

“你、你胡说什么呢!”温凉皱眉,笔尖在本子上无意识地戳戳画画,脸却不合时宜地烧了起来。

“那就是你喜欢他咯?”

“不、不可能好不好!”温凉恼羞成怒,“他和我走在一起根本不像情侣,而是姐姐和弟弟!”

人群发出了了然的笑声,不再执着追问。温凉悄悄地吐出一口气,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却忍不住问自己:“我喜欢朝暮吗?”

温凉曾经短暂地喜欢过一个学长,他阳光开朗、体贴温柔。和他相处同行,她会脸红心跳,话也说得支支吾吾;看到他和别的女孩子亲密些,她会醋意泛滥,闷闷不乐;对上他清澈温暖的眼眸,她会害羞躲闪,嘴角轻扬……就好像另一个自己从粗糙的本体中脱胎出来,接管了她的灵魂,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喜欢”的神奇力量。可是,面对朝暮,天日昭昭,内心坦荡,温凉还是温凉。

温凉没有看见的是身后朝暮僵直的身体和紧紧握住咖啡杯的手指。

只是因为温凉无心嘟囔了一句“好想喝咖啡”, 朝暮便冒着违反校规被惩罚的风险去小卖部买来,杯子里热气腾腾的何止是暖胃的饮料,那是一颗滚烫的热忱的心。

为什么我能够看见你,却总是隔着五步的距离?那一刻,朝暮明晰了所有情歌的含义,也同时失去了情歌的意义。

有些深情啊,注定无人认领。

有些结局注定猝不及防

从那以后,朝暮又做回了以前那个桀骜的自己,无论温凉如何极尽幽默之能事也铁了心不再和她谈笑,历历在目的欢乐时光仿佛隔世梦境。

温凉先是委屈郁闷,渐渐地,生气愤怒的情绪占据了她的思维。终于有一天,失去理智的她发了一条火药味十足的说说:“把莫名其妙的人看清了也就看轻了!既然你要走,那我也不挽留!反正也无足轻重!”

哪里真的是无足轻重呢?若是不在意又何必如此焦急。可年少轻狂的话语毕竟凌厉伤人,从此,两人如两条相交后的直线般渐行渐远。

直到毕业前夕,温凉的同桌才犹犹豫豫地告诉她当时朝暮态度骤变的实情。温凉这才明白当初自己是多么鲁莽,多么讨人厌,于是她鼓起勇气给朝暮写了一封道歉信。

意料之外的是,朝暮回信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是我错了。我心甘情愿地去做那么多事情,却又恨不能得到回报──这是不成熟的表现。而现在已经没办法挽回什么了,我们不能成为朋友了。所以我看开了。回头一想,我记得你听我讲题目时的绞尽脑汁,记得雨中的你的伞,记得五步的约定……我的生命里有你陪我走过的日子,这也许已经足够。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快乐。

再见了。

温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在信纸上,她急急地拭去,却晕开一片惆怅……

原来面对某个人能真实做自己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喜欢。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后记

不久前,温凉在路上看见了朝暮,他正和朋友谈笑着,那么阳光,那么俊朗。温凉默默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无声地祝愿:日臻美好,暮暮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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