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君

2020年是江苏省高考自主命题高考作文最后一次单独命题，因为它独特的命题风格，这些年来备受争议与好评。今天，它就要退场了，退出这个让人欢喜让人忧的高考舞台。对于这份离别，身处一线的师生会怎么看？本期刊发的刘祥老师的随笔，就以拟人化手法写出了江苏卷作文“小资”的特性，别有趣味，希望可以再见。

2020年7月9日，江苏高考终于度过因为疫情影响而推迟了一个月的17岁生日，然后开始进入速冻状态，将17年的风风雨雨全部超低温冷冻起来，等候若干年后某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解冻，还原一个活蹦乱跳的小资少年。

江苏卷应该还会卷土重来的，《三国演义》不就说过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吗？更何况，随着时代和科技的发展，教育的存在方式必然越来越多样化，与之相适应的人才选拔模式也会越来越多样化。当几套全国卷无法应对不同省份不同经济模式下多样化人才培养需求时，由各省市或者各高校自主命题选拔特色人才，终究会成为一种必然。只不过，这个由合到分的过程会持续多长时间，暂时谁也不好预期。

2004年，当江苏卷凭借“山的沉稳，水的灵动”而开启充满小资情调的高考模式时，依托全国卷的各类模拟考题而养大的五十余万考生，在考场上大多经历的是既没有沉稳也缺乏灵动的焦躁不安。鱼米之乡的江苏从来不缺乏灵动的水，只是就算大脑中左边装着太湖，右边装了洪泽湖，中间夹杂着长江、淮河与大运河，坐在考场上面对着全新的作文命题时，这所有的水也都遭遇了寒冬，成了顽固不化的千年寒冰。因此那一年高考，家长多未能拥有山的沉稳，考生则多未能拥有水的灵动。

2005年，江苏卷折腾出了“凤头、猪肚、豹尾”这个作文题目，试图让花季雨季的少年们去思考从生命降临到最终散场的漫长人生。只是，这个题目太容易让人联想到饭馆中的菜单。

2006年的江苏卷突然参透了人生，省察到前两年的诗意过于泛滥，小资味道太过浓郁，于是如得道高僧，只用最简单的“人与路”三个字，便涵盖了世间所有的作文题目甚至所有的文字。2006年的江苏卷，佛光普照，众生皆得以普度。“人与路”这个命题之下，考生背诵的任何一篇范文，似乎套进去都不会跑题。

2007年的江苏卷，佛祖缺位，缪斯轮值，一曲“怀想天空”若高天流云，令身处考场、头顶上全是钢筋水泥天花板的五十万考生既不得不面对暗无天日的作文，又不得不故作神采飞扬地怀想畅往。万千学子从天空中看到的是污染后的灰蒙蒙，于是能够怀想的，似乎只是遥远记忆中的繁星满天。哪里能够想到，命题人要求怀想的，竟然是文化的天空、历史的天空、情感的天空。与命题人相比，考生显然只是拥有了“小”，而骨子里却缺乏了“资”，不懂得从小资情调出发审题立意。

2008年，好奇心泛滥，不过也是好事，带着好奇心去思考思考江苏高考，思考思考人生，思考思考外婆为什么总是有事没事喊一声“老头子”，思考思考为什么考场前面空了一个座位，该考生可能遇到了什么而缺考……这一年选拔出的优秀作文，也足以满足一位语文老师对考生在考场上的无穷创造力的好奇之心。

2009年，考生开始面对一张决定命运的作文纸而“品味时尚”。时尚嘛，考生并不陌生。应试虽紧张，追星的梦幻却并未消失。问题的焦点在于品味。这一点，难煞了因为没品位而无法品味的傻小伙傻姑娘。

2010年，江苏人民开始追求一种更高层次的“绿色生活”。那年走出考场时，万千考生一边怀揣着一份灰色的心情，抬起头来望一眼头顶上的大太阳；一边心中惴惴不安地询问绿色生活是否就是环保生活。当他们如此瞎琢磨时，那种代表着“绿色生活”最根本品性的平和淡定的生命状态，便悄无声息地从身边溜走了。

2011年，江苏卷作文打出了“拒绝平庸”的旗号，貌似要把小资进行到底。小资是不是就拒绝了平庸，谁也说不清，反正为了在作文纸上不平庸，无数的孩子战胜了想象中的各种家庭变故，克服了各种想象中的病痛与残疾，走出了人生的康庄大道。这一年，江苏卷出了一篇轰动全国的满分作文，带火了陶都宜兴城中一个名叫“风沙渡”的小饭馆。

2012年，小资江苏内心荡漾起了某种闲愁，于是，近五十万考生一同“忧与爱”了。忧啥呢，又爱啥呢？托尔斯泰说，幸福家庭家家相似，不幸家庭各不相同。近五十万孩子应该都是幸福的，他们的忧与爱高度相似，一律指向宏大的家国情怀，为国而忧，为国而爱。

2013年，一只被误当作蝴蝶的飞蛾让小资江苏丢了大面子，这一年的蜡烛，未能照亮高考作文的路，反而绕花了很多考生的眼睛，让他们不知道看往何处，思往何处。

2014年，走出忧伤和失误的小资江苏，突然发现青春可以是不朽的。当然，要实现青春的不朽，还需要补充一些成分，比如补充上2015年的智慧，补充上“一种经验，一种能力，一种境界”。12岁的江苏高考，在2015年的这个夏日终于智慧起来，完成了少年朝向青少年的过渡，也顺带着进入了青春的逆反期。

2016年，智慧起来的小资江苏似乎明白了一个人生道理。或许考生并不清楚到底该说得短还是说得长，或者是干脆家长里短一起说，但至少清楚一点：小资江苏开始成长为老资江苏了，文艺腔少了，玄学味道足了。难不成，小资江苏已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2017年，小资江苏买车了，车来车往之中，小资江苏悟出了生命的真谛，这样的人生省察令小资江苏很亢奋，以至于养成了一种特异功能，发现了“花解语，鸟自鸣，生活中处处有语言”的自然秘籍。2018年，小资江苏理所当然地命制出有关语言的作文题目。

2019年，小资江苏或许遭遇了点儿小挫折小麻烦，也或者纯粹是“看戏流眼泪，替他人担忧”，反正他的内心五味杂陈了。于是，面对苍凉或者悲壮，他发出了哲人之声：“物各有性，水至淡，盐得味。……”小资江苏是想到即将被全国卷调和了吗？他还在幻想着“共存相生，百味纷呈”？这一年的小资江苏，忘了一个事实，只有至淡的水和得味的盐，最多也就是弄出一碗盐白开，哪里能调和出酸甜苦辣咸的五味呢？

2020年，是小资江苏生命暂停前的最后一次人生思考。面对惨痛现实，小资江苏心潮起伏，浮想联翩。他想到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想到了“人们总是关注自己喜爱的人和事，久而久之，就会被同类信息所环绕、所塑造”，想到了“智能互联网时代，这种环绕更加紧密，这种塑造更加可感”，想到了“你未来的样子，也许就开始于当下一次从心所欲的浏览……”。他是想要与全国卷“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还是想要警醒全国卷可能带来的“信息茧房”效应？可惜人家全国卷“总是关注自己喜爱的人和事”，并不乐意接受小资江苏的那份格调。或者，他只是想要向全国卷表达一种不满？只是在警醒世人，切莫在一统江湖的同质化行为中迷失了自我、丧失了未来？

且不管小资江苏心中到底在思考些什么吧，大幕终将暂时闭合，主角和群演都会在散场之后各自回家。需要记住的，只是曾有一个充满小资情趣的江苏高考陪伴我们行走了17年，这个小资，让我们恼过，让我们憧憬过，让我们神魂颠倒过，被我们骂过祖宗八代，伴我们走过万水千山，這就足够。

若干年后，当你回归时，希望仍旧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