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老师

作者:石子菡

2015年的秋天,在枫叶还没来得及落下,寒潮还没席卷的小城镇,天还是和夏天一样热。没有云层遮盖的太阳直晒着大地,把一群带着新鲜感的高一新生烤得跟一条条咸鱼似的。

经过了一个礼拜的军训,大家已经不像刚来时白白嫩嫩,直接从亚洲人无限接近非洲人了,不少同学怨声载道地拿出镜子照照脸,抹着那层能起到心理安慰作用的防晒霜。

我顶着一头烈日,感觉像被丢进了烤箱的鸭子,无奈只能思绪放空,想象自己在北极的冰窖里,以至于在教官一声令下“解散”我都没反应过来。

呆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昨天刚认识的两个同学扯我,这才反应过来,跟她们回到了教室。我趴在桌子上再也不想起来,连大眼睛的班主任说什么都没在意。

后来同学们都走了,我才后知后觉地跟着他们来到了二楼,据说是我们未来的美术专业教室。看着掉漆的门和布满一层灰的玻璃,我内心有些疲惫,看来还是免不了得打扫一番。

门还没开,正想着要不要去一下厕所,无意间瞟到了楼道护栏上趴着一个疑似校警的大爷。他穿着件年头不短的灰外套,下身套着件毫无特色的黑裤子,年纪应该五十上下,头发黑白相间,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一看就是晚上没睡好,嘴巴紧抿着,看起来有点凶。

楼道里人有点多,同学们都没在意他,我却有种“这不会是我们未来专业老师吧”的预感(后来确实印证了我的感觉)。

第一次见我们专业老师——樊老师,唯一的印象就是眼睛很红,而他接下来的两年时间眼睛一直跟兔子一样。

高一的时候,也没什么特殊的记忆,他像每一个艺术家一样,性格怪怪的,嘴巴也特别毒,有什么不爽从来不加掩饰,直接就说出来了;平时上课就在教室里悠闲地踱步,几个月的时间,他完全了解了我们,甚至包括墙上新生出来的蜘蛛网;而他喜欢在转悠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别觉得现在时间还长,其实你们的时间是很短的,想想高一高二,高三很快就会过去的。”

当时我坐在教室的一侧削着铅笔,一边和同桌碎碎念着高中的苦日子,把他的话一直就当耳旁风,根本进不了脑子里。不过也不知道是他说的多了,还是他的话真的灵验了,到现在我脑子里都不断萦绕着这句话。

他也时常会指点指点同学,停下来夺过那个人的笔,在上边写写画画,什么“模型怎么能比背景深”“型不准你还上颜色,越画越觉得不顺眼!”虽然话是糙了点,不加修饰,不过这个道理还是挺有用的,至少我素描还是挺不错的。

他除了口头上说,有时候还会过来踢踢凳子,偏偏我的凳子是街口铺子十五块钱淘来的,不结实,不耐用,每次他过来踢我凳子,我都心惊胆战的,就怕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某天,他实在是看不下去我画的苹果,让我站起来,要亲手指导我画画。结果他一坐到那凳子上,那凳子整个一颤,左摇右晃得就要摔倒,吓得老师又站了起来,手里的画笔随手一丢。

“你这凳子是怎么回事?”老师皱着眉毛,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瞟向我。

我急忙摇了摇头,肩膀耸得跟山鸡一样,心里嘀咕:这得怪那个无良小贩,和我有什么关系。

老师又把视线挪回到我的画上,依旧皱着眉头,接着颇为“嫌弃”地把凳子侧放,手指头在上面滑了滑,又平稳地坐下去……

我不知道他当时的内心是怎么想的,不过自从这件事过后,他虽然嘴上调侃几句我的凳子,却再也不踢了。

高三开学,那种紧张的学习氛围让我有点陌生,平时嘻嘻哈哈不爱学习的几个同学,也开始抓起纸笔努力学习,而我看着眼前的宛如天书般的教科书有点迷茫。

我的水粉也一直就那样,就像过年的年画,太水。那段时间比较焦躁,专业课特别多,我也有些心不在焉,画的画也颇有那么几分抽象艺术。

打型,上色,黄的,红的,这个波斯绿,那个什么蓝,说实话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记清。画画也是,蘸上一点颜料也不管什么颜色就上去涂,那段时间樊老师总是在我眼前转悠,左右看看,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过来说:“你就不能认真画,总是在瞎画。”

而我也总是倔强义正词严回道:“我哪有不认真画,你看我上课一直勤勤恳恳的,也没有开小差,也没有做什么。”每一次总是很有理的样子,不过我承认那几幅画,我也只有手在画,脑子却不知想些什么。

可我也有几分脾气,他这么一说我也没了画画的兴趣,每天上课乱涂乱抹,看看左右似乎都比我画得好,而我却没有那种要赶超别人的志气,只会自哀自怨地搅着颜料。

有时候同桌也会过来帮我搅,附带说两句:“你别沮丧,看看专业老师表扬过谁,哪次不是嘴巴毒,把同学弄得很尴尬,事后又教他的。”

我低下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把视线放在乱成一片的颜料上。

“就是,我在咱们专业老师那补课,他还跟同学说,你虽然画画不咋地,不过其他方面挺好的。”宋同学也从画板后面凑过了头。

他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泛起了涟漪,樊老师真的表扬我了吗?一种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羞涩的心情浸染心底。我重新认真地画了一幅,画完后,周围的同学看了都说我画得好,能考上大学。

那是一幅香蕉可乐的组合图,在递给老师的时候,他远远地眯眼瞅了瞅说:“画得太灰了,你总是专注抠细节,不注意大体,不过画得比以前好多了,有进步。”

这一句带着夸奖的话对我来说是奢侈,至少两年多来,这种话一个巴掌都数得清。

也對,老师画得那么好,记得以前他打开那款他专属的国产山寨机,给我们看他的作品,油画,色彩浓郁,带着一种欧洲文艺复兴的色彩;国画,气韵生动,把人物风骨描绘得淋漓尽致,我这等门外汉看来,脑子里就一个反应“好看!”

两年多来一点一滴,很多的事,现在想想,还是很感谢樊老师的培育。虽然他脾气臭,嘴巴毒,不过他对每个同学都是尽心尽力,从来没有轻视或放弃过任何一个同学。

在我懵懂的高中时代,能遇到这样一位仁师,是我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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