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行之宏村

作者:张瀚书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汤显祖的这两句诗,勾起了我对徽州的向往。于是,有了这一次的暑期皖南之行。

皖南之行的第一站是龙川,怀着无限憧憬,我赶往“中国画里的乡村”——宏村。

宽阔的柏油路上,车辆不多。山色青翠欲滴,直逼眼帘;溪流清澈见底,一路相伴。“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诗情画意氤氲在皖南山间。山林中,粉墙黛瓦的民居时隐时现;山顶上,飘飘悠悠的云雾忽聚忽散。

蜿蜒的盘山公路,加上一条接一条的隧道,使群山变通途。看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终究抵挡不了人类征服自然的无穷力量。

傍晚抵达宏村。村口乌压压一片,全是车和人。汽车有的停下,有的发动;游客一拨进,一拨出。

进了村,在四通八达、曲折联通的深巷里,我找到一家农家旅舍。旅舍是两栋两层小楼,分列小巷两旁,都是徽派建筑的風格。一栋全是客房,一栋供餐饮和主人自用。

点了几道家常菜,主人推荐了当地的特色菜“毛豆腐”。家常菜味道极佳,“毛豆腐”却一般,但也并没抱怨,因为那无关口味,只是应景,就像穿西服要打条领带、穿皮鞋要套双袜子一样。

饭后,沐着细雨,到村巷转悠。昏黄的灯光中,银亮的雨丝一闪一闪。恍惚间,那个丁香一样的姑娘,撑着油纸伞,穿着素雅的印花旗袍,袅袅婷婷,款款而来。她从我身边轻轻飘过,轻得如同鸟羽。我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见她那曼妙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啪——”,马头墙飞檐上坠落的雨珠,惊醒了怅然若失的我。唉,这江南的雨巷,总让人觉得诗意、失忆又失意。或许是因为,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丁香结:一次错失的机遇,一位逝去的亲人,一个缥缈的梦想……

转念又想,拥有也就意味着失去。皖南山中拥有了交通的便利,就失去了山林的原始;商业文明给宏村带来了物质财富,又让她浮泛起市集的渣滓。人生不也如此?人生的轨迹只有一条,拥有了平静,就失去了波澜。一马平川是惬意,几番沉浮是磨砺,孰优孰劣谁又能分清?有人拜将封侯,有人悬印挂冠;有人日理万机,有人采菊东篱……这样想着,心里的丁香结,慢慢就融入细雨中了。细雨善解人意,缠绵一阵,便带上我的心结,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旅舍,已是深夜。端一把椅子闲坐阳台,听流水潺潺,鸣虫啾啾,蛙声阵阵,偶尔竟会有一两声蝉唱。夜空疏星点点,身旁萤火虫忽闪忽闪,像在和远来的朋友示好。路灯全灭了,古村落褪尽了白昼的喧闹,回归她原始的静谧、祥和。

第二天一早,跟着首尾相连的人群穿街过户。有时会在某个角落驻足,细细品味宏村千年的历史。

南湖书院整合依湖而建的六家私塾,占尽风光,足见宏村人对教育的重视;承志堂金碧辉煌,连搓麻将的排山阁和吸鸦片的吞云轩也富丽堂皇,尽显钟鸣鼎食之家的奢华;树人堂简直是一座民俗展览馆,主人正挥舞着狼毫签名售书,本土文化吸引了众多人……民居里,美轮美奂的砖雕、石雕、木雕入眼皆是,徽州三绝比之龙川,少了大气磅礴,多了婉约细腻。门罩、天井、漏窗、屏风、家具等,样样美观与实用兼备,件件技艺精湛而又匠心独具。

鳞次栉比的古老建筑默默伫立着,灰白的马头墙被时间雕刻出凝重的线条。庭院里曲折通幽的水榭长廊,小巧玲珑的盆景假山,充满灵动之感,让这些民居又陡然添了生趣。

一路走来,导游随时都可以蹭到,他们说的最多的一个词,是“风水”。听着那些零零星星的讲解,我渐渐理出些头绪:宏村是一个“牛型村落”,村东巍峨苍翠的雷岗山为牛首,两棵参天古木为牛角,错落有致的民居群为牛躯,村中半月形的月塘为牛胃,绕屋过户的水圳为牛肠,村南大弓形的湖泊为牛肚,绕村溪流上的四座木桥为牛腿。

可能是我的形象思维不足吧,我始终无法将宏村幻化成一头牛的样子。可有一个问题却总萦绕在心头:宏村,是神奇的风水造就了无边的风月,还是无边的风月成就了神奇的风水?

风水也好,风月也罢,宏村就立在我面前,鲜明而又生动。她的容颜,她的身姿,她的韵致,如此美妙,令人心动,使人陶醉。我静静欣赏着,默默收藏她一点一滴的景致。

宏村最美是南湖。湖面百亩开外,天光云影徘徊,远峰近宅跌入。远处,几只鸭子正沐浴戏水,相对弄晴。近处,朵朵荷花立在碧玉似的荷叶中,微风拂过,仿佛是一位红衣绿裳的侠女,在湖上凌波微步。湖中一座画桥,如一根腰带,将南湖束得更显婀娜。湖畔古树参天,躯干青藤盘绕,树上禽鸟鸣唱。一株株垂柳,像临湖梳妆的少女,将秀发垂落水中。树下有许多写生的人,宏村的风景成了他们的作品,而他们,又成了我眼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宏村最妙是水圳。水圳用石块砌成,宽六七十公分,绕着一幢幢古老的民居,九曲十弯,经月沼,最后注入南湖,滋润得满村清凉。水圳长年流水不腐,清泠泠的山泉水一路欢歌,使静止的山村生出动感。“浣汲未防溪路远,家家门前有清泉”,村民有富有贫,民居有豪有陋,这水圳,对待每家每户,却是公平至极。智者乐水,宏村的独特水系,流淌着宏村人的智慧。

宏村最具韵味的是两棵古树。一棵红杨树,一棵白果树,诗意地站在村口,已经五百年了。每一棵都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树冠像一把巨伞,投下大片绿荫。宏村人办喜事,花轿要绕红杨树转圈,寓示百年好合,洪福齐天;高寿老翁去世,寿棺要绕白果树转圈,寓示子孙满堂,高福高寿。我想,这两棵树屹立五百年,历经风雨依旧常青,或许是因为他们看惯了人世间的悲欢与离合,阅尽了尘世间的繁华与衰颓。

于宏村,我终究只是个过客,哪怕有再多的缱绻。午后,我与她挥手告别。

车子渐渐驶离,宏村如一幅水墨画卷,徐徐洇开,长留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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