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人世间唯一看得见的童话

作者:=葛水平

雪在薄暮时分的天空等待着,一直盘算着它的施舍。母亲站在门前,搓着冻得发僵的手,眼看着一只灰麻雀飞过,又一只飞过,雪就是不来。

村庄此时开始热闹了,大人在呵斥顽皮的孩子们回家,家畜在街道上徘徊,一天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村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灶台前,被烟气缭绕着的屋子里,年老者大声咳嗽想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出来,那句话断断续续蹦出来时,是村庄里整个冬天不断重复的一句话:

“该下一场雪了,再不下雪人要生病了。”

这大约是这个冬天最后一次絮叨了。

天空暗下来,街道空旷。雪和寒冷不是空寂无人的原因,等待一场雪才是。就要来了,孩子们在灶边一边惦记着锅里沸腾的煮了土豆的稀饭,一边怀疑大人们的絮叨内容。灶膛里的火苗窜出来,舔着伸过来的小手,火苗离孩子们的饥肠辘辘最近,离他们对田野的热爱最近,信赖和喜欢的同时,他们骚动着喜新厌旧的天性。不知是哪家的小孩在村庄上空大声喊了一声:“下雪啦!”

雪果然就来了。大朵的雪花飘下来,落在头发上,脸颊上,伸出来的手心里。它们就近在咫尺,和村庄是邻居,没有人知道它到底藏在哪里。

雪下了一夜,雪比明月还亮。雪下的夜晚鸟儿不睡觉,扑哧哧在屋檐下飞,没有人听得懂鸟的语言。雪沙沙下着,人在静夜中说着梦话,是有关白天的事情。

一早推开门的瞬间,人们发现雪成了世界的侵入者,成了覆盖世界的另外一种生命。村庄里的热闹就这样来了,所有人都走在雪地上,大人要孩子们辨认夜晚雪地上走入村庄的脚印,细瘦的,梅花样的,也有小脚老太的三寸金莲。看上去它们很轻巧,夜晚让它们自由地走进了村庄。如果没有风来,太阳出来得总是很慢。一切在覆盖之下,任凭浸濡。大人们扫开一块空地,撒上谷子,找来篓子,然后让孩子们用绳子拽着篓子躲在远处,雪天里扣麻雀是孩子们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

时间之后,天色会交替,雪被太阳化成雪水,泥泞的街道上,和隆冬一样没有作为的黄土,被取消了荡尘的资格,被固定在一个无法走开的位置上。马蹄走在上面,孩子们走在上面,鸡狗猪羊走在上面,都是一些天真烂漫不懂得什么叫脏的“动物”,只有大人们躲开,走在湿地和干地之间。

雪毕竟不是大地的主人,不会成为永久的居民,泥泞是雪的遗迹。生命在更多的时候接近风俗画,我们必须接受雪消融后的世界,露冷黃尘,烟迷衰草。雪在生命的典籍里是一个寓含丰饶的名词,因为它与生长有关。土地像一片巨大的充满渴意的热唇接纳了它,只有淌进土地的咽喉,万物才会生长。如同农人要把干硬的地皮锄软耙松,雪只有活在泥土里,大地才会生出风景,人才会健康成长。

雪是人世间唯一看得见的童话,你来人间一趟就要看看下雪,会有快乐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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