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岁月

作者:蒋勋

“抽刀断水水更流”,在岁月的关口,明知道这关口什么也守不住,却因为这虚设的关口,仿佛也可以驻足流连片刻,可以掩了门关,任他外面急景凋年,我自与岁月无关啊!

今日的过年是与我童年相差很大了。

在父母的观念中,过年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九五一年许,我们从大陆迁台,不仅保留了故乡过年的仪节规矩,也同时增加了不少本地新的习俗,我孩童时代的过年便显得异常热闹忙碌。

母亲对于北方过年的讲究十分坚持。一进腊月,各种腌腊风干的食物,便用炒过的花椒盐细细抹过,浸泡了酱油,用红绳穿挂了,一一吊晒在墙头竹竿上。

用土坛封存发酵的豆腐乳、泡菜、糯米酒酿,一缸一瓮静静置于屋檐角落。母亲也和邻居本地妇人们学做了发粿和闽式年糕。

早年台湾普遍不富裕的情况下,过年的确是一种兴奋的刺激,给贫困单调的生活平添了一个高潮。

在忙碌与兴奋中,也夹杂着许多不可解的禁忌。孩子们一再被提醒着不准说不吉祥的话。禁忌到了连同音字或一切可能的联想也被禁止着。母亲也十分忌讳在腊月间打破器物,如果不慎失手打碎了盘碗,必要说一句:“岁岁(碎碎)平安。”

这些小时候不十分懂,大了以后有一点厌烦的琐细的行为,现今回想起来是有不同滋味的。

远离故土的父母亲,在异地暂时安顿好简陋的居处,稍稍歇息了久经战乱的恐惧不安,稍稍减低了一点离散、饥饿、流亡的阴影,他们对于过年的慎重,他们许多看来迷信的禁忌,他们对食物刻意丰盛的储备,今天看来,似乎都隐含着不可言说的辛酸与悲哀。

我孩童时的过年,便对我有着这样深重的意义,而特别不能忘怀的自然是过年的高潮——除夕之夜了。除夕当天,母亲要蒸好几百个馒头。数量多到过年以后一两个月,我们便重复吃着一再蒸过的除夕的馒头。而据母亲说,我们离开故乡的时候,便是家乡的邻里们汇聚了上百个馒头与白煮鸡蛋,送我们一家上路的。

馒头蒸好,打开笼盖的一刻,母亲特别紧张,她的慎重的表情也往往使顽皮的我们安静下来,仿佛知道这一刻寄托着她的感谢、怀念,她对幸福圆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祝愿。

我当时的工作便是拿一支筷子,蘸了调好的红颜色,在每一个又胖又圆冒着热气的馒头正中央点一个鲜丽的红点。

在母亲忙着准备年夜饭的时候,父亲便裁了红纸,研了墨,用十分工整的字体在上面写一行小字:“历代本门祖宗神位”。

父亲把这字条高高贴在白墙上,下面用新买的脚踏缝衣机做桌案,铺了红布,置放了几盘果点,两台蜡烛,因为连香炉也没有,便用旧香烟罐装了米,上面覆了红纸,端端正正插了三炷香。香烟缭绕,我们都曾经依序跪在小竹凳上,向这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宗族的祖先神祠叩了头。

在人们的心中,如果还存在着对生命的慎重,对天地的感谢,对万物的敬爱与珍惜,便一定存在着这香烟缭绕的桌案吧。虽然简陋到不能再简陋,在我的记忆中,却如同华贵庄严的神庥俎豆,有我对生命的慎重,有我对此身所有一切的敬与爱,使我此后永远懂得珍惜,也懂得感谢。

我喜欢中国人的除夕。年事增长,再到除夕,仿佛又回到了那领压岁钱的欢欣。我至今仍喜欢“压岁钱”这三个字,那样粗鄙直接,却说尽了对岁月的惶恐、珍重,和一点点的撒赖与贿赂。而这些,封存在簇新的红纸袋中,递传到孩童子侄们的手上,那抽象无情的时间也仿佛有了可以寄托的身份,有许多期许,有许多愿望。

(丁强摘自《蒋勋散文》长江文艺出版社)

年 味

□浙江省萧山中学2002班 陆亦澄

《金蛇狂舞》《步步高》响彻街头巷尾,强劲的旋律奏出了专属于此刻的非凡喜气。“团聚”是当下的主题词,龙的传人尽享这个属于“家”的节日——春节。

电视早被调到了春晚频道,我蜷在沙发上,一阵倦意袭来。厨房里氤氲的饭菜香、周遭的热闹喧哗声渐渐模糊,记忆的碎片漫天飞舞,片片缕缕,将我带回那朦胧的过去……

腊肉、香肠、酱鸭们早已在盘中等待,那特有的酱香是春节的标配;春卷披着金色的外衣乖巧地排列着,颇有黄金堆砌的好兆头;开心果咧出了灿烂的笑容,吉祥的名字预示着新一年的好运。厨房里大人忙碌的身影,客厅中孩子们嬉笑打闹的欢腾声,新衣口袋里大红色烫金字的压岁包,为欢乐的春节更添气氛。一切都浸润在浓浓的年味中。

饭桌上,转盘悠悠一转,转出美味转出爱。年夜饭饭桌上的故事总是最受欢迎,家人们分享着过去一年的喜事、趣事,笑声传遍周遭每一位,“哈哈哈哈”成了餐厅的主旋律。

饭后的节目,少不了放烟花。胆大的孩子手持一根香敏捷地点燃导火索,快速回逃;胆小的躲在大人背后抖抖索索地引燃导火索,又更紧地缩在大人身后,小心翼翼地露出脑袋一角……年味,随着阵阵烟花鞭炮的噼啪声,漾开了。绚丽烟火的光影弥散到城市的角角落落。处处洋溢着喜气,处处笼罩著祥和。

一年年,一岁岁,小屁孩渐渐长大,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年味却也在韶华的流逝中渐渐淡去。酱香年货的兴盛已渐行渐远,“有害健康”“致癌”等标签使它们存在得诚惶诚恐,几近苟延残喘。“噼啪”的鞭炮声、空气中弥漫着的那特属于年的硫黄味,随着一纸纸的“禁燃令”已消去。偶有胆大妄为的,让零星的闪光与钝响乍现,却似一声苍老的呻吟诉说着昔日的荣耀。家人促膝长谈的画面不知何时变成了人人低头刷屏的场景,孩子们期盼的烫金大红压岁包也渐渐化作虚拟数字在不同的手机终端跳跃。年味,就这样在健康理念中,在数字化中,远了,淡了。

但那专属于年的红火色彩、酱香美味、热闹氛围,那些浓浓的年味却始终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我们终究是幸运的,成功地见证了“年味”的复出。“亮灯工程”点亮了城市的夜,璀璨了一颗颗期盼年味的心。西子湖畔、钱塘江岸……一处处绚烂的灯光秀弥补着烟花爆竹缺失的遗憾。火树银花中,年以更直接、更环保的姿态向我们传递出春的喜悦。放下手机,走走看看,“陪伴”成了新年的主题词,珍惜相聚时光是年的主旋律。年味,就在这和谐理念中,在科技化中,又近了,浓了。

回忆突然被叫声打断,那是刚参加工作的大哥将给家人发红包的佳音。我应声而去,去品味那份年味赋予家的意义。(指导教师 康国军)

【名师点评】

作为文学大家,蒋勋的《无关岁月》语言显然要更加成熟,有深厚的时代气息,这个是岁月与知识的积累共同决定的。同时,我们在《无关岁月》中所读到的,不仅有对于年味的怀念,还有作者心中浓浓的乡愁和亲情,这使得《无关岁月》这篇文章在主题方面更具深度,情感表达更为复杂深刻。学生陆亦澄的文章则以一个孩子的视角写出了“年味”的变化,语言真挚平实,而且情感真实,能够引起同龄人的强烈共鸣,是一篇不错的学生佳作。

(特约教师 醉笔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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