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未已,忍冬花开

作者:徐腾娇

他是我们村的老中医。

他少言寡语,我只见过他和两种人说话——我爷爷和病人。碰到其他人,他连声招呼都不曾打,让人感觉看他一眼都是多余的。他不仅长相怪异,皮肤呈褐色,瘦得皮包骨,还瞎了一只眼,看上去尤为可怕。除了我,没有其他孩子敢去他家门口玩,尽管他家院前就有一片美丽的花海。

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怕他的。因为他和我爷爷合得来,还有那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害怕便少了几分。

我第一次溜进他家院子里时正值一个百年难遇的寒冬。那一年,千里冰封,处处散发着冬的气息,处处是雪的影子。一进门,我便被满树的枯枝吸引了,准确地说,是被枯枝上的葉子吸引住了。明明已经那么憔悴那么狼狈,为何还能在如此恶劣的风雪天里坚持下来呢?我大惑不解。

来年开春的一天,疯跑了一天的我在夜里发起了高烧,喉咙疼得说不出话来。大半夜,爷爷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赶紧抱着我向他家跑去。他看了看,二话没说就摘下院子里的花,之后煎汤喂我服下去。第二天醒来,我已经好了一大半了。

我终于知道了那片枯枝的名字:忍冬。

我也终于鼓起勇气频繁出入他的院子。我常常像只小猫一样静静看着那片忍冬花海。很多次,蓦然回首,看见花海中静坐的老人,安详的面容恰好融于夕阳中,带着暖暖的笑意闭目养神,既温暖又美好。

美,击垮了恐惧的最后一道防线。

从那天起,我成了唯一一个到他家玩耍的孩子。我叫他“老爷爷”,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亲切的称呼。

其实他人真的很好,虽然不爱说话,却从不斥责我,给人看病他收费很少,有时甚至赔钱。尽管如此,有时早上起来,他家门口的忍冬花还是会莫名其妙地少了很多,大家心知肚明,可他从来不追究。我爷爷看不下去了,说要帮他把忍冬花卖到城里,他却轻轻捻着一朵花,像是对我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救人,谈何易,又谈何难?一念之别,一念之差,生死两命。”

后来我才明白:不论药价多低,总有人买不起;不论贫富,人总会生病。也是后来,我才知道,老爷爷的眼睛不是先天就看不见的,而是被一位病人情绪激动之下弄伤的。

这般艰难,为何还要坚持?

我问过老爷爷,他不回答,回答我的,只有摇曳的忍冬花。

我想找个机会再问,可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老爷爷走了,没有丝毫征兆地走了。

他走了,我也习惯了感冒发烧时吞两片药片而不是摘几朵忍冬花。只有爷爷仍然坚信:只要在最接近泥土的地方还有人选择相信中医,它就会一直活下去。

我不敢去老爷爷的坟前,那是一种无形的恐惧。

老爷爷,当很多人所谓的坚持成了一场且行且止的试探,你已长眠于崖下,而我仍在崖边流连。

没有人知道,当获悉研究青蒿素的那位专家获奖时,我是多么激动;没有人明白,当听到中医终于被人们一遍遍提起时,我是多么开心。那怦怦的心跳似乎在预言:老爷爷等待的时代真的快来了。我终于明白:老爷爷等待的,是传承,是中医的薪火相传。

突然想起回老家和同村王叔谈起老爷爷时,他的脸上那难言的悲伤。他说,每年忌日,他都给老爷爷上坟,因为老爷爷的医术曾救了他全家的命。

原来,胆怯徘徊的一直都是我自己。

如今,老爷爷,我终于可以站在你的坟前,看那一片茂盛的忍冬花海,虽已隔世,恍如往昔。

为往圣继绝学,吾辈,不死不休。

赫赫中医,当归矣!

佳作点评

本文运用欲扬先抑的手法,先写老爷爷脾气古怪、长相可怕,接着通过一系列事表现他的种种美好品质:他有一颗博爱之心,想把中医发扬光大,不因周遭环境改变初心,坚持信念,默默付出。通过几次“我”情感上的转变,把“我”对老爷爷的怀念、对中医当归的期盼很好地表现了出来。

(子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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