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雕花

作者:刘嘉怡

乡下老屋正在重建,一家人便挤在不算宽敞的后屋里过中秋。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线吊着一盏晃晃悠悠的灯,倒也照亮了一片花好月网夜。

正吃着饭,一位乡邻来串门,便更热闹地聊了起来。也不知道说了多久,他看着那几扇木窗户,忽然说:“那些窗户可以留着,现在会这种手艺的人已经不多啦。”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口,那是几扇灰褐色的木窗户,镂花窗框中间夹着层玻璃,木料因为经年的磨砺泛出一层温润的光泽。开关窗户时会嘎吱作响,那是属于老物件的声音。

等到新屋落成,后屋就要被拆掉,而这些窗户将再也不得见了。我默默无语,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体会到一个时代的消亡。

当今社会正处于一个高速运转的科技时代,逐渐老去的旧工匠们慢慢被机器所取代。只秘藏于古墓里的秘色瓷,不再撑起的油纸伞,书里的古董珍玩,当最后一位当事人与世长辞,一段鲜活的过去就同我们完全断绝了。

于是很多人疯狂地呼吁,要保护传统文化,要继承中华绝学,仿佛不学传统技艺就不配做中国人一般。荧幕上的穿越剧横穿竖穿倒着穿,把过去现在搅得天翻地覆,只为了满足观众想要回到往昔岁月的愿望。与其说这是重视传承,倒不如说,他们太过在乎形式了。时代不停歇地向前走,倒退回从前的愿望永远无法实现,过分沉醉于过去的表象,会忽略内在的灵魂。

正直、热切、坚定、宽容,匠人给了我们太多的东西,而新时代的人们往往只想阻止技艺远去的脚步,却忘了同样正在消失的工匠精神。

一位真正的工匠,不会因为旁人的冷嘲热讽和远离流行时尚就白惭形秽,成为别人的附庸;不会因为觉得自己的作品非常完美,就停下追求至高境界的脚步;更不会因为他人的作品与自己不同,就指责他人不懂艺术,伙同一大堆人把他踩到泥里去。他是坚定的、踏实的,一步一步地走自己的路;他不断汲取新的知识,将技艺磨砺得越发精湛;他和志同道合的伙伴并肩前行,互相切磋,对怀有不同审美的人也能够宽容以待,海纳百川。就算最后没能成为流芳百世的名匠,他至少成了自己心中的工匠,无怨无恨,无愧无悔。

处在一个快节奏的时代,并不意味着要抛弃慢节奏的过去。新时代同样需要工匠精神,每个人都应该握紧刻刀,做自己的工匠。

从前慢,当一个人深情赞美吹糖人糊风筝剪窗花时,他想的不仅是这些技艺表面的美丽,也是他的从前,是每一位过路者留给他的精神宝藏。

传承中华古典文化,不在于有多少人或真心或假意地关注传统技艺,而应是一种从心底生出的尊重,是对工匠精神的继承,是带着对遥远过去的怀念,走向更加明亮的未来。

透过那扇老窗户,我看见的是工匠滚烫的灵魂,而不是我不会伐木或是镂花。专注、平和、包容万物,工匠精神越过了漫长的时间,一直穿越到我的心中。比起拼命要求所有人学会传统技艺,不如继承匠艺背后的工匠精神,做心的工匠。

当刀耕火种的石器时代远去,我们不再需要击碎石块磨制器皿的耐心;当分分合合的封建王朝终结,我们不再钻研铸剑制鼎的技术。但我们始终拥有在心上雕花的能力,无关环境,无关命运,只是你和你的心。长城砖在沧海桑田的磨洗中风化破损,都江堰在江水反复的冲刷下一遍遍修补,古老的技艺最终会被现代科技取代,但当我们回首过去,却会惊讶地发现,它们从来不曾真的远去。几千年来打铁织布的工匠,与如今睡在實验室里的研究员,灵魂上是相通的。不断变化的是形式,内在的精神一直坚定而厚实。

身处一个剧烈变化的时代,并不是可怕的事情。我们要做的是结束一天的劳作后,沉下心来,看清他人的同时,也看清白己的灵魂。即使偶尔糊涂迷茫,最终也要回归本心,拥抱自由温柔的世界。

我想这才是新时代应有的工匠精神。

名师点评

本文以乡下老屋的镂花窗为线索,引发关于新时代工匠精神的深层思索:过分沉醉于过去的表象,会忽略内在的灵魂;正直、热切、坚定、宽容,匠人给了我们太多的东西;比起学会传统技艺,不如继承匠艺背后的工匠精神。文章还通过传承中华古典文化阐发自己的认识:不在于有多少人关注传统技艺,这应是一种从心底生出的尊重,是对工匠精神的继承。文章深入浅出,紧密联系现实,语言成熟犀利,不乏理性思辨。

(程振理)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