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城南街道22号

作者:戴彬媛

一生所爱:

展信安。

此刻,寂静的夜晚,昏黄的灯光下,我突然想起了你。从有记忆起,我就住在你的身体里。我草率地认定,是你赠予了我翡翠色的写字笔,是你高贵的孤独让我在满地的六便士中看见月光。我向远方寄去一封封期许,可是,直到你成了“发如雪,须如弦,眼如泉”的老人,远方也迟迟不肯寄给我一枝春天。

你还记得我的“红裙子姐姐”吗?

她是我的远房姐姐,多年前,为了参加考试从山村来到这里。当时,她穿着一身红,笑起来好似偷藏了眼睛。她用满怀好奇和渴望的眼神注视着我们,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她想象中的“海”和“天”。我在她的天真和赤诚中,找寻到身为“镇里孩子”的骄傲,对她充满了轻蔑和同情。我多次打断她的话,更把她送给我的大红杯子随手放在洗浴间阴暗的角落里,任其长满时光的黑霉……

去年中秋,红裙子姐姐在城南街道的一个角隅开了家小小的蛋糕店。大红招牌,店名是洋文,只是店面实在狭小,这洋气也减了几分味道,变得蹩脚起来。据说,生意一直很冷清。我去过一次,那是一个午后,店里没有客人。她显然没认出我,我刚一进门,她就急急忙忙从收银台后走出来招待,还险些崴了脚。红裙子、红高跟鞋,甚至连发梢都系着红蝴蝶结,还是那个红裙子姐姐。她热情甚至迫切地向我介绍着店里的蛋糕,左手食指还很有仪式感地敲打着右手掌心。然而,这种被施了魔咒般的冷清难以解除,对面拔地而起的高楼稀释了本就贫瘠的光线,外面的柏油马路上时不时传来汽车穿梭的声音,更映衬得蛋糕店狭小、冷清。我点了一份杯子蛋糕,然后转身离去。我不知她如何挨过这枯燥又漫长的午后,是否还能坚持下去。

亲爱的城南街道22号,你看着我长大,也目睹城南街道上的店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我仿佛看到你的眼神中充满爱怜,还有同情。不知你是否也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在无数个伏案写作的夜晚,没有星辰告诉我“今夜月光很好”,没有清风许诺我“与君共长安”,我用笔走过一个个寂寞的夜晚,只有你一直都在,始终陪伴着我。

贫瘠的年华里我是个单薄的孩子。我过分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在意别人如何看待我的梦想,并且认定这梦想就如“红裙子姐姐”,就如城南街道上所有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买卖——赤诚却蹩脚,天真却苍白,满怀期待却胜算寥寥。

在很長一段时间里,我都带着对命运的戒备,同情乃至悲悯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热爱钢琴的音乐老师、会写诗的杂志编辑、画素描的动漫爱好者……我在他们身上都看见了“红裙子姐姐”的影子。那时我以为靠近梦想就是偏离梦想,梦想应该是正中靶心、永不妥协。

亲爱的城南街道22号,在我最迷茫、最难挨的日子里,你给了我最温暖的怀抱、最坚强的支撑——楼下的婆婆夏天打麻将冬天织毛衣扯着嗓门儿家长里短,街头叫卖小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市井人情,咫尺天涯。于是我知道,生命的弓未满,生命的弦却足够韧。

我不再用轻蔑、害怕、同情的眼光看待“红裙子姐姐”们,更不用躲在她们身后寻求安全感。我幻想这样的场景:一个陌生的声音问你,你是否同情我,同情未实现的梦想?你诧异地反问:“为什么要同情呢?我是这样爱她。”

亲爱的城南街道22号,你在城市的大拆大建中成为废墟,一度令我悲伤不已。但在短暂的失落后,我仍开怀大笑,仍高声歌唱。因为我们之间的爱,不畏生死。我曾住在你的身体里,并且会永远住在你的身体里。你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是我的“初心”和“俗世梦想”的隐喻。

像年迈的阿里萨走向年迈的费尔明娜,我将永远向你讲述我对你“不渝的忠诚”和“永恒的爱”。毛姆笔下的月光过于招摇,但如果梦想大于是否实现的不安,每晚的月光都会如期而至。

我为简短的信向庞大的爱致歉!

爱你的我

一个寂静的夜晚

佳作点评

城南街道22号是“我”的家,也是陪伴“我”、见证“我”成长的朋友。作者在文中写了“红裙子姐姐”,提到了城南街道上出现一时的店铺、楼下的婆婆、街头小吃的吆喝声,并表现了“我”思想上的转变和成熟,字里行间可看出“我”对城南街道22号的感情。你虽然已不在,但一直住在“我”的心里,令“每晚的月光”如期而至,由此有了这篇文章。

(王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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