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冻子

作者:董改正

  天凉一点,鱼汤经夜就凝固了,其色状如胶如琥珀,触舌滑如蒸鸡蛋,入口即化,形若果冻,俗称“鱼冻子”。一口鱼冻就一口饭,非常相宜——只是得小心鱼刺。鱼冻子是贫瘠岁月的美食,六七十年代生人的应该对此不陌生。

  不是所有的鱼汤都适合做鱼冻子。汪曾祺喜欢的昂刺鱼就不适合,黏度高,腥气大。黑鱼刺少,但鱼冻子稀得很,一晃就碎,味道也略寡淡。草鱼做的鱼冻子也是黏度稍差,鲜味也比鲫鱼稍逊。我还是喜欢鲫鱼做的鱼冻子,它鲜美但不腥气,舀起来颤颤然,黏度适中,色泽晶润,可以说是鱼冻中行大道者。

  鱼冻子再美也上不得桌子,鱼肉是主角,请客得大鱼,鳜鱼、刀鱼等,横在鱼形碗里,鱼汤很少,散席就倒掉了。鱼冻子是家常鱼的家常做法,这样的做法才长远:油煎、水煮、放蒜子生姜辣椒酱油、加半小锅水大火烧开文火焖,先吃鱼,再吃鱼冻,四五条加在一起约两斤的鱼,可以管一个五六口之家的两顿正餐。一家人围坐四方桌子,吃鱼舀冻子的记忆,如今想来非常温暖——这样的鱼冻子是家常鱼不可或缺的副产品,就像一幅中国画少不得要题签一般。

  那天在菜市场看到老人买鱼,都是极小的鲫鱼或翘嘴白,除了鱼头就是鱼刺,我就惊讶她何以买这个,她笑微微地看着我,说:“我是做鱼冻子呢!我没牙了,可我是洲上人,爱吃鱼。”她已经齿摇发稀了,行走颤巍巍的,但眉目之间依稀还有清俊之气。古清生说“鱼冻润肤,故荆楚女儿好颜色”,这话吴越人恐怕不爱听,要说吃鱼冻子,还是以江南水乡人为多。

  我的家乡在吴头楚尾,沟汊溪湖河,星罗棋布,小时候常见女孩儿摇船捕鱼,身着花衣,腰身纤细,粼粼水波映到眸子里。她的父兄在撒网,她的小妹在船舱里嬉戏,船舱里莲花莲蓬莲子,不远处的岸上,或是另一艘船中,大鱼卖,小鱼腌,最小的鱼就烧做鱼冻子,满满的一钵子,莹莹颤动,鲜美诱人。

  现在南京芜湖苏州这些地方,还有做鱼冻的饭店,做法大致相似。我在南京吃过一次,一位作家朋友在秋风渐起的秋日黄昏,带我绕进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巷子,一位白发婆婆为我们做了这道鱼冻子。非常承他的情,可是冰箱速冻的鱼冻子并非当年的滋味,依然无法宽解我的乡思。在万物萧肃的秋日,我透过零落的丝瓜架子看天边的火烧云,想起张季鹰的莼鲈——鲈鱼也可以做鱼冻子吗?那仅仅是味蕾上的乡愁吗?他闻到莼鲈之味的时候,是不是流下泪了?

  那些简单的日子,那些質朴的味道,那些黑白色的人事,越走远越思念。那颤巍巍凝如软玉的鱼冻子,在这个深秋,勾起我深远的回忆……并非那个时候就是好的,只是有一种叫“童年”的味觉,一旦过去,便只能回忆。

  (云游鸟摘自《羊城晚报》2017年9月7日)

  【素材运用】质朴不一定代表粗拙。正如作者笔下的鱼冻子,虽然永远不是餐桌上的主角,但入口即化,形如果冻;虽然不是富饶岁月的美食,却能吃出温暖的味道。同样,简单未必不是幸福,童年里的有趣的游戏、一杯暖心的茶、一份有意义的礼物、一位难忘的人……虽然都是简单而质朴的小事,但却能给人带来温馨美好的回忆。

  【适用话题】童年;味道;简单;乡愁

  (特约教师 庄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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