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英

作者:周华诚

朋友寓京多年,春日来到江南,吃到一盘紫云英。

紫云英,是烟雨江南中,田野间寻常的一景。甚至都不能叫作景——远了看是淋漓尽致的一幅油画,近了看是缀满细密水珠的一张绿毯——在乡下人看来,紫云英不过是寻常的生活罢了。就好像,那春天汪洋成海的油菜花,那秋天金色滚滚的稻浪,也并不是风景一样。那是什么?是粮食,是日子。“如果我们把那油菜花、紫云英也当了风景来看,那么我们岂不是变得跟城里人一样了吗?”朋友是南方人,在北方生活经年,距离故乡千山万水。一箸紫云英的绿,这味觉上的春天,居然一下就把她思乡的心勾引起来了。

我也想起外公到我家来,腰上缠着白手巾,白手巾里斜插一支竹烟筒。外公走了十里路,到了家,抽一锅旱烟,然后坐到灶下去斫猪草。

外公闲不住,总是帮着干这干那。斫猪草,多是红花草。红花草,除了作为绿肥沤田,就是给猪吃。番薯也是给猪吃的,玉米也是给猪吃的,田里种的大片的青菜,也是给猪吃——至少也是人与猪共吃。我们这样说,并不是低看了现在吃这些的人,只是想告诉大家,在我们乡下,人与猪,与狗,与鸭子与鹅,不过是平等而友好的关系,享受一样的待遇,我有什么吃的,你便有什么吃的,并没有分出什么高下來。那时候的人,都是这样的吧——不会把差的东西拿去给人家。

现在,外公,他就这样坐在我们家的灶下,斫猪草。红花草散发着清甜的汁液的气息。那些在田野里漫无边际生长的红花草,度过了一整个冬天又迎来了春天的红花草,结束了它们在田野间的使命。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它们——一部分被收刈回来,成为上好的青饲料,负责把猪栏里的猪们喂得油光发亮,然后转化成交学费和买化肥农药的钱;另一部分继续留在田间,待一场春雨过后,开出绵延壮阔的花朵,又一场春雨过后,被铁犁连泥土一起深耕,覆入泥水之间,沤为优质的绿肥,滋养这一整年水稻的生长。

这就是红花草,我甚至都不知道它还有一个名字紫云英。

我在写着这篇短文时,网上正好有几位朋友在聊紫云英,说他们故乡常用紫云英来炒年糕,是这一时节的美味。我没有吃过,却可以想象,年糕的白,紫云英的绿,绿与白的搭配,是十分的明媚。不过,我却想起来,前不久,是在富阳的一处村庄里,吃鱼——那鱼是刚从江中捕上的,一盆杂鱼,中午就煮来吃了。我们吃饭的地方,推窗可以望见辽阔的江面,春雨蒙蒙,青山缥缈,鱼也就特别好吃。那一盆鱼的佐料,就有一把碧绿的青菜,茎叶细嫩,我以为是豌豆苗什么的,后来才知道,居然也就是紫云英。

据说紫云英烧河豚也是好的。

清明几天,我在老家的田埂上走,正是春耕时候,油菜花正开,田野里却一片沉寂。我在路上遇到几株零星的紫云英,没有遇到一头牛。我小时放过牛,却始终没有学会骑在牛背,也没有学会吹笛,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这样做了。

——却常常会想起外公。

——尤其是在这样的春天。

(丁强摘自《西安晚报》2018年3月3日,本文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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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英作为串联乡土、乡情、亲情、美食等的核心物象,象征意蕴丰满而多元。也通过它,过去与现在,城市与故乡巧妙地交织融合。作者用邻家哥哥式的口吻,倾诉着思乡的苦涩,草木的滋味,外公的音容,美食的分享……所有这些有关乡居的感触,那些遗失的美好在湿润的空气中氤氲,从你翻开书页,便清新迎面而来。

(特约教师 张衍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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