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纯粹而清澈的目光飞快地走过不知走过多少遍的路线，越过窗户，冲过操场，跑过屋顶，然后来到最熟悉的天空。

它仍然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用柔软的目光，在她小小的身体上慢慢地滑动着。天空的鱼鳞斑像小脚印一样向天边延伸，然后慢慢地泛红，在很远的地方消失，露出太阳的半边脸。

哦，快放学了。她欢快地想着。

那些透明的蓝色，在她晶莹的瞳仁里映出几块亮晶晶的光点，慢慢映出窗户玻璃上那张稚嫩的脸。再凑过去仔细看，还能在玻璃的一角看到他漫不经心的样子，眼里是浓浓的、迷蒙的云雾，散也散不开似的。

为什么不抬头看我一眼，然后和我的目光撞上呢？这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2

很尖很尖的女声突然传入耳朵，她不慌不忙地把视线收回来，站起来准备用一如既往的沉默应对老师的提问。

“轮到你了，用一个词形容天空。快啊！”同桌趴在桌子上小声地提示，好像比自己还着急。尽管自己从来没有理睬过他，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着急。

天空？一个在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词语再次在空旷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天—— 空——

好像有无数个轻盈的声音在呐喊，好像有一群又一群的飞鸟掠过头顶，好像有一片树叶轻飘飘地落到了湖面漾起无穷无尽的涟漪。

天空，是什么样的呢？脑海中瞬间涌现出无数个同学们说过的答案：美丽的，梦幻的，神秘的，高远的……她对它们嗤之以鼻，她从来看不起那些庸俗的词汇，那些千篇一律毫无价值的答案，那些被别人用惯了的、在别人口中嚼烂了的陈旧的思路。把别人无聊的思想不厌其烦地复制到自己脑海里，这样愚蠢的事，恐怕只有像自己同桌那样的马屁精才喜欢做吧？

天空，到底该怎么形容呢？这个问题她思考过很多次，也认真地观察过很多次。每次仰起小脸把视线抛出去，她总是看到那蓝莹莹的天空在温柔地对她微笑，广阔的、无边无际的蓝色慢慢地向远方蔓延，由近到远，由深变浅，像是蒙上了一层发亮的玻璃纸，像是被纤细的手指仔细擦拭过，像是蓄满了晶莹的眼泪却迟迟不肯掉下来……那些柔软的线条组成一张美丽的脸庞，对她安静地微笑。

她嘴唇动了动，指关节有点发白，眼睛抬起来第一次认真地看着黑板。

——微笑的天空。

她都不知道那个陌生的声音为什么会从自己的身体里冒出来，然后在寂静的教室里慢慢飘荡那么长的时间。

因为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形容词出现了。女老师的脸色有点难看，笑容像是僵在了脸上，不知道她是在犹豫这个答案是否正确，还是在思考填在试卷上的时候能否被画上红红的勾勾。

——是在……安静地微笑。

她稚嫩的脸蛋微微发红，她不明白为什么教室里会突然出现那么漫长的寂静。

然后老师就笑了，嘴角很冷漠地勾起来，眼神很陌生的感觉：“这种答案写在卷子上是要得零分的。我告诉过你们那么多正确的，你怎么不学呢……”

然后教室里回荡起绵延不绝的嘲笑，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小的短语就会引起这么剧烈的哄笑。

有什么好笑的！

她慢慢地转过头，寻找那张熟悉的脸，那张她在课堂上偷偷看了无数次的脸。

他的神色仍然平静得像是未解冻的湖面，脸庞仍然冷峻得像是被寒风雕琢出来的工艺品，眼神仍然迷茫得像是被包裹在云雾里，嘴角仍然寂静得像是不会发出笑声的木头，但却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木头，最好看的嘴角。

印象里，他的脸上好像从来没有笑容，从来没有。

难道他面部肌肉发育不良？

她已经无数次在心里暗暗地咒骂，偷偷地猜测，可是骂完了猜完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一眼，然后不由自主地傻笑，不由自主地脸红。

3

等她回过神来，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再回头看的时候，那张课桌早就空空荡荡了。

心情慢慢地跌入谷底，一点一点地跌下去，重重地跌下去，然后眼泪就冲出来了。

天空就是在对我微笑啊，它是那样安静地对我微笑，很好看的笑容呢！

我明明就是看到了！

天空正在安静地微笑！

就是这样的！

她越想越生气，气得把脚底的一个塑料瓶踢得好远。

可是……好像踢到别人身上了……

她小小的心开始微微地颤抖。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很生气而已，只是生气而已啊！

眼神顺着塑料瓶爬过去，然后再慢慢地向上爬，像是蜗牛一样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地爬着，很害怕地想着万一是个彪形大汉之类的怎么办啊。

可是那个人好像是……他？

很熟悉很熟悉的脸庞，很削瘦很削瘦的身材，很明亮很明亮的眼睛，很温柔很温柔的嘴角……

他在微笑呢！

他在对她微笑呢！

思维像是突然断掉了，时间像是突然停住了，画面像是突然定格了，只有他在安静地微笑，那样安静，那样美好。

4

画面从这里开始模糊，好像他边笑边走过来牵起她的小手，说了一句什么（我也见过你所看到过的画面，天空真的会安静地微笑呢），然后刚才还呆着那里的她脸上就泛起了红晕，雪白的小贝齿害羞地露出来。风儿吹过她的头发，阳光筛过他的睫毛，两张年轻的脸在安静地微笑。

那日的天空特别蓝，好像太阳一直落不下去似的。鱼鳞斑还在寂寞地延伸，向着只露出半边脸的落日。回过头，满眼都是他浓黑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温柔的嘴角，还有蓝色的天空在安静地微笑。

天空真的会微笑呢，安静地微笑。

寫作感悟：

这是在十五岁的春天里写下的文章，那时窗外丁香花开得热闹，冰冻了一整个冬天的天空开始缓慢地解冻，一点点变成盈盈如水般晃动的蓝色。十五岁的小姑娘大概每天所思所想跳不出校里校外那点事儿，可偏偏便是那点零星小事组成了她们的整个世界。她们很容易开心，也很容易难过，一开心就是一整天，一难过就像是天要塌下来。左右不过只是头顶那一片被窗户框起来的天空，那片天空承载了她们一年四季的喜怒哀乐，承载了很多她们不会告诉大人的小心思，承载了她们稚嫩但正在成长的情感，这些最纯粹的情感啊，却是在我长大以后很久很久再未曾拥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