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惊山鸟

作者:施雯

江流天地外,山色无中。

王维于江畔独有的微微的湿润中,缓缓搁笔,远眺青山。

他终于理清了人生中复杂的辩证关系,望一湖江月,心情顺畅。

他的仕途比起那些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来说平顺得多。早年凭一手琵琶奏与一腔诗情被帝王赏重登官举仕,在那繁华之地狠狠地走了一遭。那时的他可谓是豪情满怀,壮志凌云,他主动攀登官场的险峰,不断调整改变自己。他要立足于峰顶蔑看芸芸众生,他要改变世界,创就新的辉煌。

他是幸运的,一切如愿而行。然一次宰相变动,一场安史之乱,让他失去了庇护他的张九龄,他在那段流离失所的日子里看透了官场的汹波急浪钩心斗角,他看着那笙歌燕舞的浮化表面层层剥落,露出了背后的腐朽堕落,他明白了那存在了百年的王朝是他怎么都无法撼动的。他无法改变这样一个华糜的现实,他从山腰快步奔下,既然改变不了世界,就改变自己吧。

他不再是那个只吟一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王维了,他开始陶醉于山水田园之中,过上了半仕半隐的生活。在朝廷的同僚眼中,他是那个下朝后匆匆归家的背影。在那些或清月挂梢或昏暗的傍晚,他卧于林间,感受着背下落叶的余温,看黛色青山上一片片云彩环绕吐雾,听幽咽山泉轻吟,嗅一缕清新的蓊郁之味。或是肆意于竹林之中,看那新雨后的空山給竹尖染上的淡淡水气,也会摆开架子,铺几张宣纸,重墨渲染,淡墨点染,不一会儿,画面上已是峰峦起伏,云树苍苍,舟与小桥清晰可辩。真是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他在一次次的山水陶冶中保持内心最圣洁的净土,不被尘世所扰,不被世界改变。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世界如何躁动,他总会用心灵的笔尖醮满清泉,浸润自我。他写出了《山水论》:“凡画山水,意在笔先,丈山尺树,寸马分人,远山无石,高与山齐;远水无波,隐隐如眉。”短短几字便精练出国画真理,这是他内心的向往,无论画卷如何皱擦,总不会隐去了自身原来的真实。他参透了改变自我与世界的辩证关系,坦胸敞怀卧于林间,看山头忽升起一轮明月,惊飞众鸟。他又何尝不是?安静地守住本心,做了一生的那轮明月,死后却足以惊动了方圆一片。

心情颇畅,他吟起: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空空点评

那是一个狂放不羁的年代,他在庙堂之高挥斥方遒,靠一曲琵琶拨动帝王心弦,凭满腹诗情征服半个盛唐。他有诗心富惮意,并不曾遣词造句,苦思冥想,随手拈来,便是诗词。挽起袖袍,束起长发,点墨几许,肆意游走,他天生的艺术气质,独有的画家、音乐家的敏感是旁人难及的。奈何浮华终有尽,叹息过后,他留给满朝文武一个坚定的背影。从此,他的人遁形于山水之间,他的情寄托于渺渺轻烟,他的诗清淡的毫无烟火之气。有人曾说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王维是人才。守住一轮明月,在自己的一方净土静坐、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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