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舍有陆生，讷讷然若痴，埋首故纸堆中陶陶然如醉。一夜于窗下，夜风灌之，灯烛尽灭，树影枯萼，投诸卷前，清朗扶疏，可撷可掬。陆生举首观之，唯见幕云，尚缺明轮，因而疑之：“树影何来？水光何见？其为月乎？其为幻乎？为吉量之光乎？为鸾鸟之羽乎？”思忖数度，不得其言。

乃披衣起身，步出楼阁之外，逢一狂者，缁衣博带，方鼓琴而歌，犹不似时人。陆生乃前问曰：“秋凉初至，云影已伴，此非明月之夜乎？褒衣鸣琴，不羁不矜，此非古人之态乎？小生无才无德，不知今夕何夕，请赐教。”

狂者笑曰：“昔者望舒御其素车，循羲和之辙痕，过星官之玄野，损衍乎时节，掌规乎子夜。一日而辕绝，坠折而成月。是故素光半床，遗我将之入梦乡；皓月一轮，赠汝携之游太行。虚云三千，伴行凛冽渡大荒；长思十万，牵心萦索不永伤。

“今者望舒失其素车，吟接舆之狂歌，登太白之高台，极游乎八方，痛饮乎醇醪，一夜幡然觉，怅怅然若失。是故月有盈缺，不得玉盘之恒圆；人有离合，不容一世之长安；子玉有败，缘乎屡增之惟尘；安仁有逝，谁效白首之同归。

“至于今夕乃何夕，今日乃何日，汝有所思乎？有所忆乎？若夫朔日既往，新月始朏，转而且望，谁盼斯人之来？爰何盼之，爰何携霭？有颜如瑜，有眸似海。我观汝之所叹，乃悲乎前人之不可追，今人之不可遇，后人之不可求，唯此明月如知己通音，唯彼君子若莹玉含光。而此月是何夕之月，彼君乃何等之人，似是而非，似得而否，其然乎？望舒失其车而不自知，任其为月，潇然处世，不亦乐乎？卒察其失而悔其误，郁郁終日，无消块垒，不亦悲乎？昔可欢者，终归穷泉，忘之幽隔，如于重壤。嗟乎！汝与望舒何似也？”

复操其琴而歌曰：“望月兮，歙逸乎云间！望月兮，拨弦而聆音！归来兮，抽剑兮弹锋刃！归去兮，敲盏兮缓缓歌。”歌数番罢，抱琴径去不顾。

陆生愀然色变，时云开光涌，月露影散，携雾霭，踏寒埃，引浅笑，拟温言，乃古时之月，照今时之人。仰观咏叹良久，方忆今乃中秋之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