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倍玮:忍

作者:顾倍玮

卢梭说:“忍耐是痛苦的,但它的果实是甜蜜的。”

在高中最紧张的冲刺阶段,身后黑板右上角倒计时的数字每天都在减少。我总是避开从后门进出教室,不愿看到那个飞速减少的数字,压迫感却持续在心里筑起更高的墙,封闭所有出口。更多时候,我会在放下笔活动手腕的间隙默默注视那个数字,然后重新投入刷题的状态中,剩下疲惫的咖啡香味以及笔尖在试题纸上留下的蚕食树叶般的沙沙声响。

备考状态,切断了所有退路。我默不作声,踽踽前行。

夏至悄悄地来临,天空开始变得高远起来,阳光散射炽热的白光,连接教学楼和食堂的桥上川流不息着无数穿校服的学生。路两侧是高大的香樟,填满天空的罅隙,骑单车经过的学生可以躲在温柔的墨绿色阴影里。

每一天发下的试卷堆满了我的课桌,新鲜的油墨味道在空气里缓慢而沉重地浮动。我的书包里塞满了经过认真装订的试卷,上面有认真的黑色笔迹以及更加认真的红色笔记。我习惯将自己埋入堆积如山的试题中,面对桌上摆满的练习册,我随手抽出一本就可以开始写。用白色文件夹整理出来的试卷几乎将我房间的书架填满。我想,用不了多久,那些完成的试卷就可以以“吨”来计算了。

这种快节奏却机械化的学习状态,在自我忍让中,日趋固化。

老师曾经说:“到了高三,如果一见到试题就能拿过来做的话,说明你进入状态了。”明知道高考是属于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我仍像一个拿着枪的小小士兵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我知道不是每次努力都会有收获,但每次收获都必须经过努力。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命题。

燥热的空气在教室上空浮动,我在堆积的作业本中抬头、低头。村上春树的一段话曾深深地打动我:我或许败北,或许迷失自己,或许哪里也抵达不了,或许我已失去一切,任凭怎么挣扎也只能徒呼奈何,或许我只是徒然掬一把废墟灰烬。有一点是明确的:至少我有值得等待,有值得寻求的东西。

也许就是因为存在值得等待、值得寻求的东西,我才接受生命赋予的一切权利,享有坦然继续努力的机会。面对不尽如意的生活,我懂得了忍让是金。

看着窗外草木旁过往的人影,校园两边高大的香樟树簌簌地落下叶子,心里微微地发酸。我步步忍让,最后发现内心像一个蓄水过满的水库,水位几乎超过了警戒线。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就可以排山倒海地倾泻所有积蓄在心中的东西。

风轻云淡。天空蓝得像是被打翻的墨水瓶,阳光透过云层丝丝缕缕透下來,弥漫着慵懒和微微的热度。

直到终结的那一天,一切像是重新苏醒。我的瞳孔里重新出现起起落落的飞鸟,它们如同游鱼般飞进香樟的浓绿之中。

时光携着盛夏的果实,在画布上缓缓地流动。

转眼韶华暗淡,岁月轰然倒地。一场大雨过去,接着就是一个秋天。很多场大雨过去,岁月就被裁掉了好大一截。大雨淋湿的回忆和我的忍耐一起,埋藏在每一帧努力过的画面里。

我静静伫立,倾听时光断裂的声音。

像流水卷动河沙一样,岁月带着我内心的一份忍,牵引着我的生命,朝前滚滚而去。

日落或月影,是我们记忆里的远远村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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