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关乎玩具的岁月

作者:潘俊杰

我曾经很喜欢玩具。

小时候,对像陀螺、悠悠球一类的玩具,我好像只有歆羡的份,却从未拥有过。看着别人玩也觉得有趣,只是私下想着:这些从校门口小卖部流传开的玩意儿,都不过像一阵风,今天都聚在一起玩着这个,大风一过,明天就抛在一边,大家都喜新厌旧,没有必要去追逐转瞬即逝的风尚。

倒不是说我对玩具就没有渴求,我所执拗的,是可以占为己有私自玩享的玩具。每每逛起超市,看着玩具货架上一大盒一大盒陈列着的那些玩具,如果能让我惊呼出一声“好厉害哇!”就欣喜地对上了眼。我常常不计较价格,也不顾自己日后玩得了多久,抱着不撒手就嚷着要买。爸妈总是无奈之下,只好买给了我。我只是三分钟热度,把玩了一会儿,大概用不了几天,就弃置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吃灰了,真不知道花的钱到底是为了买来玩,还是仅仅为满足一时兴起的占有欲。一直到某一次,我和妈妈僵持不下,我手头紧紧扯着一盒子,忘记了是什么机甲的玩具,呜咽着,号啕着:“妈妈,我就要买这个,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买玩具了。”然后在她反复确认“真的最后一次?”之后,终是给我买了。我破涕为笑,像打了场胜仗似的买下了这曾几何时渴望不已,却也不记得在哪一天消失不见的玩具,顺便终结了我贪得无厌的耍赖式的玩具生涯。

那时大家没什么别的娱乐,就是和小伙伴在一起玩闹,或是挖个土坑在地上弹弹珠,看它透明的玻璃外壳咕噜咕噜混上尘土;或是把啤酒瓶盖收集起来,捏着尖角就冲着别人手上的瓶盖一砸,甚至是在路上拾到几根细长的废木料,挥舞着在街上奔跑当剑使。分明是普普通通的东西,当作玩具供于游戏,撩起的笑声却似手头的风筝,呼哧一下飞上天,飘飘荡荡,在我回忆的天空中,好久都落不下来。

再廉价些,我竟是曾把纸巾当作宝贝,扯着几张攥着玩着,胡思乱想给手里的一团白色变换花样,有的是人形,有的是衣物,要么是我都难以言语的东西。旁人看来不知我在捣鼓着什么,只当我是浪费纸巾,看不过眼还斥责。我倒充耳不闻,自得其乐,不厌其烦地蹂躏着手中之物。以至于时至今日,果然被年长的姐姐拉起这事出来调侃,我也只能一边回想着自己笨拙把玩着的模样,一边不可否置地笑笑。

后来,年岁渐长,随着童年时光的远去,我已经很久不玩玩具了。可能是过了最童真的岁月,不再喜欢了。只能略带遗憾地跟从前那个抱着玩具,停滞在小小天地里,眼里心里都是明亮的欢喜的那个孩子般的我,挥手作别,然后变成一个喜欢与人交往相处的人。

只是当我接触到的人愈发多了,渐渐地,我失望地发现,所谓人啊,竟是和玩具那么相像。

像是人们的相遇,总是维持着一种喜悦融洽的气氛。和人交谈着,挂着微笑,诉说着,看着对方举以相同的表情当作应答。倘若泛泛而谈,倒没有所谓,你来我往,随便说说,即是心照不宣。

只是当我小心翼翼地敞着心扉,将热烫的心里话捧出来捞到他人的面前,以热忱的目光望着对面人儿,却见一副眉眼清淡,不禁波澜的样子,看着看着,我手上心中升腾着的热气一瞬消散,最终我只得浅尝辄止,尴尬地笑笑,话锋转一个弯,便当作若无其事。这种感觉,就像从前坐拥在一堆玩具布偶之中,对着他们自言自语,讲讲心底话。它们乖乖地张着明亮的眼睛,笑弯了嘴角,像是我最忠实的听众。只是当我结束了兴高采烈,带着不知名的期待,从它们圆溜溜的双眼看进去,却不知道它们是在真心实意听着,是心不在焉地听过几个只言片语,还是根本在嘲笑着我细碎的幼稚语言罢了?明明那欣喜的表情是该叫人也能为之心头舒坦的,如此却成了难以逾越的隔阂,我穷尽百般尝试,也住不到心里去,终究是独自落寞了。

又或是放宽点念想,不拘于执着,满足于虚无的要求,仅是能和朋友待在一起也成欢喜。最怕恶劣的情愫悄然蹿升,当它们从我身旁辗转到他人的身边,又是笑语欢声一阵,独留我空睁着委屈的双眼看着,安静地焚烧在嫉妒的火焰里。一如那些说是歆羡而毫不在乎,实则就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玩着,我所得不到的玩具一样不甘。我想要小孩子似的用撒泼胡闹,买下玩具的方式来对友人发泄情绪将其占据,以满足我无赖的霸道的占有欲。只是在我无理取闹以前,合乎我年纪的理智使我恍然意识到,朋友从来就不是我的玩具,我也早已失去了胡搅蛮缠的资本。

无论如何,我对朋友的喜爱总归坦荡,心下却为他们某一时刻的所作所为心生不快。自我拷问,原来是我在心底执拗地期盼著他们,一如我想象的模样,却在自我意识里头悄无声息地拒绝着他们的缺劣。如同我把玩着纸巾,扭转着无瑕的白色,想象中是好看非常,满心鼓舞地捏弄着,最后手中却丑陋而皱巴巴地缩成了一团,心下一横,让我撕扯个粉碎了。

基于种种,当下年岁里我所见着的花花世界,竟仍是由玩具填充成的,只是当我披着时光的旌巾,飞驰在这错杂的世界,越是奔跑,越是茫然,越是孤寂。连曾经那么喜爱的玩具,都喜欢不起来了,仅为了掩饰空荡荡的残喘,而不停歇着。至于童年那些最质朴却又最恒久,满载着笑语欢声的风筝,终是“嘣——”一声断了线,再也飞不回来了。

原来我失望着的,不仅是青春岁月里的世界与玩具如此相像,更是为这样一个心思乖张,脆弱幼稚的自己。

我曾经真的很喜欢玩具,也很想念我那纯粹的,倔强的,却再也看不见的童年岁月。

(指导老师:陈艺佳)

老师说:作者由对玩具的感慨延伸到对朋友,对生活的思考,最后意识到生活中的世界与玩具如此相像,具有一定的哲性思考,读来让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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